煩躁地熬上粥,粥煮得很慢,像他泡澡一樣慢,慢得它更煩,隻能找些事情做——去把卧室的床單被套換下來洗了,開窗通風,植物也有兩天沒澆水了,粥煮好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吃,怕涼了,用小火煨着。
煨得快幹了,人還沒出來。
它等得心慌,想去敲門,又聽見了水聲,他已經泡一個多小時了,水早冷了,還不出來,是不是知道它在外面,害怕出來?
壓抑的火更加煩了,它掃一圈家裡,菜做好了,粥也煮好了,出來就能吃。但因為它在家裡,他遲遲不出來。想到是這樣,簡直煩到沒邊。
将飯菜蓋在爐上。
它出門了。
坐在樓下花園裡。半夜三更,小區裡沒人也沒機器,三三兩兩的燈亮着。它擡頭看他們那棟樓的13樓。浴室的燈還亮着,客廳也亮着燈,卧室也亮着燈。
怕他看不見,它出門前把家裡的燈都開着。他晚上就不太看得見,尤其是不按時睡覺時,不開燈就容易磕着碰着。
“錢來……?”一道聲音猶豫着叫。
錢來聞聲回頭,是陶樂,探着身體看它,見真的是它,興奮地跑過來,“這麼晚了你坐這兒幹嘛呢?”
錢來沒說話。
陶樂自顧自坐到它對面,“一臉不高興,和許老師吵架啦?”
機器人的臉也能看出情緒?
錢來不想理他,但他說了“許”字,沒忍住“嗯”了一聲。
“幹什麼吵?”他八卦得不行。
如果問别的,錢來懶得回答,但他說的是許多,隻要有關于許多,連他腳指甲有幾天沒剪它都很願意說很久。
“他說别人跟我一樣。”
陶樂樂了,“不是挺好嗎?至少沒說你跟别人一樣。”
錢來的臉色一下子更難看了,“我是我,别的是别的。”
陶樂好奇:“所以誰跟你一樣啊?”這年代,還能像錢來這樣擁有一身原始皮的機器人幾乎是找不到了。
“他在夢裡捏了一個機器人,和我一樣。”
好家夥,現在連夢裡也要吃醋嗎?機器人這麼純情?陶樂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他死死壓住笑意,“許老師喜歡你呀,才會做夢都想捏一個和你一樣的機器人,這樣喜歡你還吃醋啊?”
“他沒捏我。”
“啊?”
錢來指着身上縫補的嶄新的金屬片,格外強調,“買的。他沒幫我捏身體。這是買的。”
“啊……這……許老師花了兩個月工資買的呢,特貴。換我家機器人,我才舍不得呢。”
錢來起身就走。陶樂莫名其妙,追着一起坐了電梯上樓。錢來徑直回去,陶樂遲了兩步沒跟上,被關在門外,怔了一下,笑嘻嘻轉去敲何修門八卦去了。
廚房的飯菜還在竈上,浴室的門開着,卧室的門關着。
錢來将浴室收拾幹淨,卧室裡的人還是沒有出來吃飯。
它走到卧室門口,叫他:“許多。”
許多躺在床上,埋在被窩裡,沒應。床單被套是新換的,很幹幹酥酥的暖香,很好聞。
錢來的聲音在門外幽幽響起——
“你在夢裡捏它捏了三年,為它寫了四年程序。你都沒替我捏一寸皮膚,隻用錢買。”
“能用錢買的,才是最不用心的。”
它說:“你答應過我,不會有别的機器人。”
許多差點聽笑了,他有過别的機器人麼?夢裡的也算?
錢來說:“夢裡的也算。”
許多翻身坐起,“你還有前顧主呢!”
錢來推門進去,徑直跪上床,膝行到他面前。隔壁半壘被子,它認真又嚴肅地告訴他:“從看見你的那一分鐘起,隻有你。”
“你沒有遵守承諾,人類的夢境是潛意識的反射,你潛意識裡想擁有其它機器人。”
說到後半句話,它氣得渾身發抖,想死死抓住他,又怕抓疼他,強行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吃飯吧,你有28小時13分鐘沒有吃飯了,我熬了你最喜歡吃的綠米蝦仁蔬菜粥。”
它洩氣地垂下了頭,輕輕問他:“想在房間裡吃,還是在客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