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錢來火比天上的火雲還大——它當然知道許多還沒有下班才來的——人類怎麼會熱衷于這種死闆機器人?
安保機就是台複讀機,錢來寒着臉站在公司外面的花壇邊,擡頭死死望住許多辦公室的那扇玻璃。
63層。那扇玻璃小得像一塊小餅幹,錢來總是能從一堆小餅幹裡找到許多那塊小餅幹。
他辦公室的燈還亮着,窗邊的遮光簾沒關,錢來将視角調到最高限度,看見電腦前堆滿了文件,椅子卻是空空的。
不在辦公室,那就在實驗室。
實驗室在樓背後,探不見。
錢來有點相信他在加班了——但是加班為什麼幾個小時都不回它消息?什麼班加得這麼走火入魔?
肯定是看見了,就是不點進它的消息看,也不回。
晚風習習,錢來頂着八月晚間燥熱的風,等了兩個小時。接近晚上九點,它等的那個人終于出來了。
走得急匆匆的,但一看見它,又緩下腳步,慢悠悠走過來,還裝作沒看見它,要走得近了,才又假裝不經意看見了它。
錢來瞧他那樣子,瞧着瞧着,把心裡的氣全給瞧消了,随着晚風灌入拟人心髒的是歡喜。燥熱的風也變得清涼舒爽。
“你怎麼來了?”許多面無表情又冷淡地問。
“接你下班。”
“不用你接。”
“不用接……”錢來跟在他身邊,落後小半步,看他繃得緊緊的側臉,“——那你出電梯跑那麼急做什麼?”
當然是趕着回家。他去檢查學生們的作業,比他預料的更差,于是,給他們上了一堂課。等轉過神來,時間接近九點了,匆匆下班。
但為什麼要告訴它?
“聽說有人找我有事,我下來看看。”許多嘴硬。
錢來笑着附和,“嗯,我找你回家。”手指纏上他的手指,輕輕握在手心。
許多遲疑了兩秒,很傲氣地丢開它的手,“别亂碰。”
“好。”于是退而求其次,牽住了他的衣袖。
許多還想抽回自己的衣袖,被錢來一把抓住,這一次,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十指緊緊糾纏。它并肩在旁邊,低聲說:“對不起……”
後面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牙齒咬得嘎嘎響,狠了又狠,才說出來:“……以後,你想夢見它就夢見,我……不生氣了。”
“你以後能不能别不回消息……你不回消息,我不知道該什麼時候做飯,什麼時候炒菜,什麼時候榨果汁,什麼時候接你下班……家裡很空,夕陽不好看,一個人不好……”
“房子才80平還空……”許多撇嘴,腳下放緩了速度,和它并着肩,任由它牽住自己的手。
車流從它身邊滑過,霓虹燈在它身上落在光斑,許多聽見它說:“空,很空。我坐在沙發裡,到處都是空的。不喜歡。”
“那你去住10平米的地下室。”
“住過。”
“什麼時候?”
“剛出生,前雇主把我放在容器裡,比10平米還小,隻能站着,動不了。”
許多沒當回事,剛出生的機器人都會做檢測,隻是一些機器是流水線檢測,一些機器是一次全檢測,一些機器是精準檢測。
錢來應該就是最後一種。
許多說:“實驗室有單新的記憶抽取定制,我交給學生做了,他們第一次獨立上手,麻煩比較多,我可能會經常突發性加班。”
他捏捏錢來的手指,有指骨,硬硬的,指腹又是軟軟的。比例很好的三節。他捏着中間段的指骨兩側,捏來捏去地玩。
“回去我們裝個電話功能,以後沒有回消息,你打電話。”
今天的消息确實是沒看見,但心知肚明它會發消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才懶得去看手機,看了,就得回,不回就能想一天,于是演變成不看。
“萬一你在開會……”
“我會挂掉。”
“萬一你在做實驗……”
“我會挂掉。”
“萬一你正在打電話……”
“我會挂掉,給你發消息。”
“萬一你正在上廁所……”
“我會挂掉……”
“許多,你這電話裝來有意思嗎?”
“錢來,你就不能選擇一個正确的時間打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