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舍得走,哪怕他趕它走,它也能像一條狗一樣死乞白賴地咬在他腳跟後面,就是那麼不要臉。
摔門離開是一時生氣,氣得忍不住擺臉。可當門關上的瞬間,它又後悔了,讓它掉頭進去,又拉不下臉。就一直抓着門把手,站在那兒。想等他追出來,沒等來,等到他委屈的哭。他一哭,它就忍不住了,什麼臉啊面啊那是人類的事,和它無關。它舔着臉進來,絞盡腦汁想要哄他。
哄不好。
越哄,他哭得越兇。
它說:“不要你說了,你想說就說,不說就不說,不喜歡我也沒關系。”
他哭得更大聲。
它說:“别哭了,我把工資全部交給你,你别哭好不好。”
他還是哭。
眼淚一串一串地掉。渾身都在抖。
它氣了,一口咬上他的眼睛,把眼淚全部舔掉,味覺程序吃出來,那是苦的,苦得它渾身疼,比被他撿回家的前些日子,被毆打,被拆卸,被掰爛了電闆,躺在雨裡抽搐還痛。
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有他的眼淚苦。它讨厭死了,一口接一口地吞吞自己體内,将他身體裡的苦全部吃過來。
細細密密的吞噬、舔舐,把他的眼淚吃幹了,喝沒了,榨完了,許多哭不出來了,被它舔得從臉癢到腳趾,鎖着脖子推它。
它像小狗一樣舔,一直舔一直舔,舔到他臉上的淚水變成了它的人工口水,溫熱的口水。它舔着舔着,皺眉松開禁锢他的手——人工口水是涼的,不熱——是他的臉熱,紅撲撲的發着熱,把它的口水都溫熱了。
他癢癢地縮着脖子,一被松開,立刻埋下了頭。那截柔軟的脖頸白得誘人。
錢來摸上它,沿着滾燙的耳垂,一寸一寸,摸進他松松垮垮的睡衣,他漂亮的肩頸線,可愛的肩胛骨。
懷裡的人在抖,那它熟悉的那種顫栗——他喜歡這樣被摸。
錢來心裡一急,狠狠揉了一把,将他推到床上。
“錢、錢……别……别……”他推它的肩膀,“起、來……”
舔掉下巴遺留掉的那顆還沒有落下去的眼淚,它問他:“可以嗎?”
剛哭過,他的眼眸紅紅,水腫腫,像勾了胭脂一樣别緻的美,他顫着那雙脆弱的眼睫,明知故問:“什、什麼……”
“你知道的。”它舔他的嘴,唇齒相依,舌尖抵開他的唇,舔他可愛的小牙齒,“已經很久沒有了……想……”它悄悄告訴他。
那些字是一隻一隻的小螞蟻,一點一點鑽進他的耳朵,讓他又癢又怕又臊。
在這個虛拟空間裡,他失去很多了記憶,記不得空間之外的事。他不知道他和它在空間之外是什麼關系,他們是彼此的誰,他都不知道。也許像它的記憶,他是它的顧主,撿它回家,給它修複身體,讓它自由生長,然後他出車禍死了。也許是另一種關系——它的前雇主死了,他撿了它,像現在這樣。
但他是喜歡它的。可……還是臊得慌。
許多紅着臉,推開它,“不、要……”
“為什麼不要,你會很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口無遮攔,他羞得沒法見人。臉往枕頭裡鑽,手還是在推它,偏偏剛哭得很兇,把力氣都哭完了,推起人來,有那麼幾分分不清是推還是拉。
錢來當成拉,煨過去,啃咬他的嘴。
一條可憐小狗轉瞬變成兇猛殘暴又饑餓的野狼,撕碎他的衣服,吃他的肉,拆他的骨。
許多縮在被子裡,露出一雙水淋淋的眼睛,羞怯地問它:“在外面……我們……也是這樣嗎……?”
“我們一直是這樣。”
“機器人有欲望嗎?”
“隻對你有。”
“以前呢?”
“沒有以前,我是你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它拉開被子,指尖觸到他顫抖的身體,是那麼鮮活,柔嫩,美麗。
它親吻他的眼睛,輕輕的,細細的,蜻蜓點水般親吻。
“别害怕,我會很小心……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