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笑笑,“上班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
“許老師最近不是總休息嗎……”
“沒休息夠。”
“一定是被女朋友給胡纏了,我今早坐電梯聽見别的組說咱們許老師在樓下跟人那啥那啥……”一個學生偷偷跟旁邊的幾個人耳語。
金屬片已經鑄造完成了,正在降溫。
需要十分鐘。
就這時,外面的小助理跑過來,在實驗室門口叫:“許主任,人事部請您過去一趟。”
許多看眼時間,下午兩點半,辭職信設置的是下午六點發送。不應該是這事,那……心莫名慌了一下。
他說:“等會過去。”
小助理一臉困擾:“他們說,讓您現在去……”
“知道了,你先過去吧。”許多站在那兒沒動,眼睛牢牢盯着鍛造箱屏幕的倒計時,還有九分鐘,1879℃,溫度在不斷下降。他滿心祈求快點,快點,再快點。
降得太慢了,跳動的每一秒鐘都像度日如年,漫長得人心慌。
幾個學生在後面小聲說話。
“人事部找許老師什麼事呀?”
“不會提辭職信了吧……”
“啊……不要吧,肯定是升職,升職……不想他走……”
八分鐘,1806℃。七分鐘,1712℃。
溫度越高降得越慢,等落到1000℃以下才會大幅度驟降。可太慢了。太慢了。
“許主任,人事部又來電話了,讓您接電話。”小助理又跑了來。
許多讓他把電話接進來。他拿起聽筒,心不在焉地聽人事部主管請他過去一趟,關于獎金和上個月的工資問題需要他确定一下。
“嗯,好,馬上過去。”随口敷衍着,視線一刻不離鍛造箱。
電話挂斷,終于将至1200℃,随後開始大幅度驟降。800℃,200℃……他等不及了,不待将至0點,直接切斷電源,拉開箱門。
熱氣噴出,燒得臉頰火辣。許多用隔熱巾遮住臉,聽幾個學生在後面驚惶喊他。
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們還沒吃午飯,去吃飯吧。”用冰鉗夾出還冒着熱浪的金屬片,放在隔熱布裡。
鍛造箱的溫度奇高,隔熱布的功能幾乎沒什麼用。許多的手被燙起了一串泡,疼得他拿不穩冰鉗。
幾個學生拿來更多的隔熱布墊着,陶樂用冰袋裹着,有些氣憤地說:“許老師你不要命了,就兩分鐘都等不了,一點金屬片……”他呐呐停了話,驟然想起錢來渾身的金屬皮。
可不就是這樣的麼。
現在的市面上,隻有它一個機器用這種皮了。
“許老師……”陶樂不知道該說什麼,有好多話想說,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隻能叫着。
許多用冰袋裹好金屬皮,抓着隔熱布仍舊能感受到極高的溫度。
“你們别管,以後問起來,有什麼說什麼。”
不等他們應,他帶着那些金屬皮,走出研究室,乘了電梯下樓。
人事部的人從另一台電梯出來,陶樂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沖上去攔住他們,“許老師還有實驗要做,讓你們先等着。”
幾個學生立刻把實驗室的門關了。辦公室裡的人都低下頭,誰也沒吭聲。
有個實習生小聲說:“許主任不是剛走……”被旁邊的人一把捂住嘴摁在桌子下。
人事部的人徑直走去實驗室,敲了門,沒人應。好像裡面的人忙得聽不見似的。拿起外呼電話,往實驗室裡打,通了許久,才被接起來,“什麼事?”
“讓許主任接電話。”
“許老師……在忙。”
“讓他接電話。”
電話挂掉了。
人事部的人立刻意識到不對勁,掉頭回走,走了兩步,竟跑了起來。
……
許多在狂奔,往小區疾跑。
帶着散發高溫的金屬皮,整條左手臂和左肋骨都被高溫燙紅了,卻松不開一分,反而抱得更緊,怕被自己跑掉了。
沖進家,沒人。錢來還沒回來。
他給錢來打電話,打了三遍才被接起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大聲:“你在哪!”
“我……”錢來看着診所外一字排開的戰機,斜對面樓裡立起的專門針對機器人的狙擊槍,那種槍每一發都是高濃酸射釘,不管是肉\體機器,還是金屬機器都會極快腐蝕。
它張開右手,将左手表盤的通話掩好,輕聲和他說話:“還在診所,有點事情。”
“你騙我!你說三點來接我!你沒來!”
通話那邊的人大喊,他從沒高聲說過話,喊起來,嗓子都啞了,氣都岔了。錢來聽得心裡的疼。
“對不起……”
“你……還回來嗎……” 小心翼翼的,前所未有的兢兢,許多很輕很輕地問它,怕聲音大一些,把這場夢給驚醒了。
“我……”
“回來好不好,回來,我想見你,我想你了,我想你,很想很想,錢來,我想你。”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一遍一遍地說,一遍一遍地告訴它,像條可憐的狗在乞食,乞求它回來做一點吃的給他。
卑微到了極點。
錢來毫不猶豫摁下回車鍵,将A+戰力程序載入後室的裸機。
它溫柔地安撫電話那端的愛人,“好,馬上就回去了。先喝點水,躺下,等我。很快的。”
嘴唇貼在屏幕上,隔着通話,它親了親他。
電話挂斷的瞬間,外面的戰機說:“A108789,有人舉報你涉嫌違規經營,跟我們回管理局。”
錢來站起來,扔了電腦,拿起診所的電話撥出一個号碼,很快接起來,鈕星瀾懶洋洋的聲音:“喂?”
“程序裝好了,我幫你試驗一下。”
“試?什麼玩意兒?”
“跟管理局的戰機試試。”啪,它挂掉電話。
鈕星瀾直接從沙發裡跳了起來,“我操你媽!”
下一秒,診所地動,一炮熔爐的火焰直接從後室噴射而出,直直射向門外的戰機。
隻聽“咕唧”一聲輕響,當頭的戰機原地融化成一灘,連灰都沒有。
戰火登起,無數的強酸針丁向錢來,百支齊發,圍成一個扇形,将它牢牢困住。強酸針射到近前,離錢來不過半米的距離,忽然全部停止了,飄浮在空中。随後,一台三米高的威猛戰機從後室擠出來,錢來翻到它身後,戰機左臂一旋,二十個炮筒對準診所外,轟然一聲響,猩紅的火光從中噴出,射速極快地噴向診所外,外面一字型兵機悉數被熔爐的火焰吞噬。
錢來帶着燒掉角的睡衣從診所後門出去,直奔回家。開門,入目沙發上的人,孤零零的,像被丢棄的小狗,呆坐在那裡,懷裡抱着一堆東西,隻将門口望着。一看見它,再也沒忍住,流下眼淚來。
錢來的心髒程序是真的有刹那的死機,它見不得他受委屈,它情願自己死掉,也不願意他受一點委屈。拖着殘缺的軀體,将他緊緊抱住,低頭兇猛地吻上去。
有什麼東西被他們擠得掉在地上,“嘭铛”一聲,錢來掃了一眼,漂亮的雪銀色金屬皮,柔軟的一張疊一張,蜷在隔熱布裡。
最裡層的隔熱布都燙壞了一個大洞,烏焦的燒口。
它看見他的襯衣黃了,燒黃的。憤怒地扯掉他的襯衣,摁住他忍不住蜷縮起來的身體,左邊肋骨一片燙紅,紅得錢來眼睛充血。
“不、不要看……”他捂住自己的左邊身體,知道那裡不好看。高溫燙傷的地方都不好看。
手被用力撥開,憐惜地撫着那片紅,輕輕的,一寸一寸地看。看那些發紅的皮有沒有燙損,看那些紅有沒有起泡。越看,眉頭越發揪起。之間忍不住地顫抖,撫摸變成了點,點着他的肌膚。
沒有起泡,沒有燙傷,沒有褶子,隻是燙紅了,卻仍舊讓它難以承受。
平常吃飯,它都舍不得讓他端湯碗,喝湯都是自己盛了放成溫熱才給他喝。
就為了幾張破皮。
“我不需要……”
唇被虛虛掩着,許多笑着摸摸它的嘴,“我想送給你。不疼的,一會兒就……”話沒說完,被它撲上來狠狠咬了一口。許多吃痛,哼出聲,它又溫熱地親着,将那些疼痛都親走了。
親得許多整個人軟綿綿的,軟綿綿地摟着它,抱着它的頭,悄悄說:“我們逃吧,去拉塔州,去孟比島,去布府……”
他想到什麼,拉拉錢來摁在他腰窩的手,很癢地挪了挪身體,眼睛亮亮地說:“我們去多坡港吧,我想去。”
那是人類和機器人唯一可以領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