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許多在小床醒來,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闆。還是這個地方,審訊室的小床上。
早餐送過來了,在審訊桌上。許多偏了偏頭,沒起身,而是盯着牆發呆。
早餐冷了,午餐來了。午餐冷了,被機器人端走。審訊桌清空,隻放着一杯白水,男人抱着文件進來。腳步聲踏踏走到桌邊,東西擱下,又踏踏走到小房間門口,敲了敲半掩的門。
許多“嗯”了一聲,門推開。
男人說:“你最近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許多沒出聲。
“是在想它嗎?”
一個“它”字出口,死寂寂的情緒忽然像被暴雨砸破了口,海面掀起驚濤,許多渾身一顫,差點哭出來。
淚水裹在眼裡,他強睜着眼,不讓它們流。
一聲歎息,男人說:“出來吧,吃點東西,喝些水。會讓你回去的。”
許多動了動,緩慢坐起來。眼裡的淚水到底沒控制住,滑了下來。他擡手揩掉,深呼吸幾次,将破口的情緒憋回深潭之下,随着男人走進審訊室。
他在這邊坐下,男人在那邊坐下。機器人送飯進來,許多喝了一杯熱水,挑幾口飯吃掉,就推開。
這些天都是這樣,餓了吃兩口,純粹不讓自己餓死就好。
男人将餐盤挪到桌沿,隔着中間的文件夾,說:“接下來我會問你一些問題,在問問題之前,你需要讀一些文字。”
他翻開文件夾,“你知道,長期發呆會造成記憶力下降、思維緩慢、反應遲鈍,甚至記憶錯位。為了确保你回答得沒問題,你先得把腦袋活動起來。”
文件夾推給他。
是詩歌。
他像機器人一樣讀起來,沒感情:“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謝,即使死神誇口你在他陰影裡漂泊……”
讀完一首,翻一頁,又是一首,再翻一頁,他讀得麻木,不過腦子,看見字就讀過去。直到第七首,忽然頓住。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他盯着開頭的四個字,微微皺起眉。對面的男人不明所以:“怎麼了?”
許多搖頭,翻過這一頁,直接讀第八首。
再讀起來,有些慢了,像雞蛋裡挑骨頭,将那些文字緊緊盯着,生怕挑錯了字。
十首讀完,他微微松了一口氣,擡眼看對面的男人,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意外,總之他是沒什麼表情的。許多握了握出汗的手,“你可以開始問了。”
“還有。”男人往後面翻,後面是一些句,“你得讀完,全部讀完,再回答一些問題,就可以回家了。”
這要求簡單得過分,簡單到許多抓着紙的手在抖,他可以肯定,這是陷阱,錢來給他的陷阱。
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緊張過,拽着紙,讀過去,不敢眨眼,怕看錯了,讀錯了。
讀到第十八頁,一整張A4紙,印着四個大字——我喜歡你。
他忽略過去,翻到第十九頁,讀起來。男人耳蝸接收到指令,三秒後,他伸出手,替許多翻回到第十八頁,“别跳過,讀完整。”
“啪!”
許多直接蓋上文件夾,唇抿成慘白色,他死死盯住男人,戒備的眼神,“我不回去了。”
“就住在這裡。”
他起身往小屋回。
就在這裡,餓死他,渴死他,關死他。
他不回去了。
男人怔了怔,不明白,“就幾個字了。”
統共20頁,就剩下十幾個字了,讀完就能回家了。
許多回頭,目光帶着探究、審視、戒備,然後垂下眼睫,進了房間,躺下來。
男人愣愣的,耳蝸裡傳來聲音,讓他出去。他起身抱着文件出去。
……
管理局炸鍋了,出于不相信那簡單的四個字是能銷毀所有機器人的密碼。一邊是簡單的四個字,一邊是幾十上百萬的機器人,就像天平一端盛着一片羽毛,另一邊壓着一座大山,明明是大山壓得羽毛屍骨無存,最後卻是羽毛輕飄飄蓋住了大山。
簡單的四個字就能銷毀世界上所有的機器人,簡直是天方夜譚。管理局和公司溝通之後,去試探許多。
事實證明,許多自己是知道的。
這更是掀了天一樣放空雷,炸得人類暈乎乎的。
程序部立刻調取許多的音頻,把那四個字分别提取出來,剪成音頻,調整到正常頻率,放給錢來聽——它已經是一攤了,碎得不成樣,攤在審訊桌上。
聽見音頻的刹那,瞳孔張了張,有些歡喜,歡喜之後是落寞——竟然用這種方式聽到了它最想聽見的表白。
人類緊張地站在它對面,期待它說些什麼。
聽了好幾十遍,它才說:“要他親口說。”
“合成不行?”
“不。”
“用他的聲音合成也不行?”
錢來不屑地動了動嘴皮,“拆玩具機也沒這麼簡單吧?”是問句,卻是陳述語氣。
人類讪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