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亮得刺眼,許多睜開眼,燈碎成了片,在視野上方虛影粼粼,聽力是稍後恢複的,朦朦胧胧的傳進一些聲音。
“他醒了。”
“拿過來吧。”
“四肢麻醉,注意血壓。”
“先抽一年的記憶看看。”
聽清楚的瞬間,許多擡手就要逃。逃不掉,手和腳被綁得死死,從上往下看,他像一條任人宰割的羊,直挺挺地被綁在手術架上。
戴口罩的人圍着他轉,埋下頭,俯視他。掰開他的眼睛,用小燈牽引他的視線。
兩根冰涼的軟管纏在他的脖頸,像要把他勒死。心裡在拼了命的掙紮,四肢缺了命地癱在那裡,一動不動。
粗糙的拇指在他後脖頸上下擦了兩下,緊接着,針尖刺入,涼涼的液體灌進體内。
冷得他哆嗦。那一瞬間,耳朵裡很寂靜,隔絕了所有聲音,他被投入到太空,懸着飄着,落不到實地。
瞳孔裡人影在晃,有人拿着什麼長形的尖錐的工具,一根長長的線從牆角的儀器上拉過來,繞到他腦後。他看不見了,大概類似于椰子破殼的聲音。
嘭當。
很清晰地響在耳裡。
腦神經很涼,人影晃動的頻率更快了,他眨眼,眨出一片殘影。再眨眼,殘影橫向變糊。
“還差3cm。”
“往右。”
“對,就這個位置。”
“芯片拿來。”
“先把記憶投過去。看看還要不要取前兩年,争取一次性抽完,他太弱了,撐不了二次手術。”
“芯片準備完成,删除記憶。”
“記憶删除成功,植入芯片。”
……
世界跳了一下,許多也跟着擺了一下,睜眼醒過來。
電腦黑着屏,窗外天色烏朦,火雲燒着半邊天,燒得城那邊是紅的,城這邊是陰天。
許多坐在椅子裡靜了半響,空蕩蕩的腦子才慢慢回味過來——他在工作中睡着了。
觸亮屏幕,彙報的郵件堪堪寫完。他點擊發送,起身端着水杯出辦公室門,小助理小跑着過來,“許主任去哪?要喝水嗎,我去幫你打,您要喝什麼?”
許多糾結地皺起眉,不知道自己要喝什麼,“陶樂呢?”
小助理支支吾吾,過後才說:“他休假了。”
許多沒太在意,端着水杯去茶水間。他很少來這個地方,來就糾結,以至于每次都是陶樂幫他接水,接什麼喝什麼。
他站在幾台飲品機前,蹙着眉來回掃視。幾簇亂亂的腳步聲混着說話的聲音移過來,三四成群的人走進來,看見許多,立刻停了話頭,叫:“許主任。”
許多點點頭,水杯放在白開水下面,接着白水。
那群人分開去接水,視線時不時纏到許多身上。許多感受到,偏頭看他們,“怎麼?”
幾人急促促搖頭,“沒,沒。”
許多覺着古怪,他是那種好相處的人,部裡氛圍一向很好,對他有什麼說什麼,從沒這樣過。
視線落到他們身上,幾人紛紛避開視線,有個人甚至連水都沒接,匆匆出去了。
“許主任……”
有個小女生叫他,剛叫出聲就被旁邊的男生拉住了。
許多端着水杯走了。
女主很煩地甩開男生的手,“你做什麼?”
男生說:“上面說了,不能問,也不能提以前的事。”
“問問怎麼了嘛,許主任在上面待了十天,下來人都瘦成這樣了,還跟沒事人一樣上班,你看着像話嗎?”女生踏踏往外走,“去年我們部門業績不夠,年底獎金還是許主任去幫我們争取下來的,和隔壁一樣的錢,一分沒少,那時候你們怎麼不說不能問不能提!”
許多穿過辦公區,沒往他們看一眼,徑直入了辦公室,關上門,合上百葉窗。點開電腦翻看這兩個月的訂單,再處理幾份文件,整理接下來一個月的工作。
下班按時走。
天色很暗,烏壓壓地往下墜,有随時下雨的味道。
他快步往家裡回,剛過公司前的馬路,暴雨蹬頭而下,嘩嘩啦啦,砸得頭暈眼花。
身上濕透了,他抹把臉上的水,頂着雨往前狂奔。路過花壇時瞥了一眼,紫色的小花旁新種了一株琴葉榕,提琴一樣的大葉子在風雨中搖擺。
他伸手摸了一下,然後觸電般抽回手,繼續往前跑。跑過花壇,不受控制地回了頭,看像那珠琴葉榕,看向提琴葉子下。提琴葉下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心也空了一下。
26歲的年紀,沒有家人,沒有女朋友。在這樣陰濕濕的暴雨之下,是個人都會感到孤獨落寞。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臉,跑回家。脫衣服,鞋子蹬掉,襪子踩着脫掉,東一隻西一隻,褲子扔在地上,就像有人會跟在他屁股後面幫他撿一樣,頭也不回地沖進浴室洗澡。
“想喝石榴汁,要加冰塊。”好像怕外面的人不給他加,他還添了一句:“今天熱,我能吃冰。”
洗發水在頭頂揉出白色泡泡,他怔在淋浴下。水沖着泡泡打進了眼,辣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嘩嘩的,不知道是水還是什麼,全往下流。
他摸了一把,自己也分不清手上的水是什麼水,隻覺得心髒像被人揪了一把,又疼又脹。
蹲在地上沖了很久,久得有些冷了,才扯過浴巾裹上。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出去,坐在餐桌前。
坐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廚房沒人,餐桌前沒人,身後也沒有給他擦頭發的人。
忘記買餃子了。許多揪着臉去撿地上的衣褲,摸出手機給餃子館打電話,糾結了二十分鐘才買下一份紫菜蝦餃。
十分鐘送上來的,許多去開門拿。老闆笑呵呵問他:“有幾個月沒見你買了,你家那個沒給你做飯啊?”
餃子館就在小區對面一條街,上下班都打那兒過,老闆算是目送他上班下班,目送到後來就看見人家每天被機器人牽着去上班,牽着下班,牽着散步。
“什麼?”許多接過餃子,滿臉疑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