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有五天晚上會買他家餃子吃,怎麼說好幾個月沒吃了?還有……
隔壁門推開,開斷了許多的思緒。老闆擺擺手說:“走了。”乘了電梯下去。許多回頭,這男人是從何修家出來的,對許多笑。許多沒印象,微點個頭,和他錯身而過。擦過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他口袋裡露出的工作牌——缪遠,審訊部。
審訊部的人找何修做什麼?許多腳步一轉,走到何修門前,摁了摁門鈴。
缪遠等着電梯,聞聲側頭,“他睡了。”
“啊?”
“他喝多了,我送他回來,剛睡下。”
“哦。”許多隻好回了自己家,拎着餃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抱枕往地上一墊,坐下來拆盒蓋。盒蓋擦着陶瓷罐兒落在桌面,他忽然發覺桌上這盆蝴蝶蘭長得很好——這是他幾個月前随手買的,養仙人掌都養不活,他也沒指望這盆活,就是買回來忖個色,沒想到養開了花,嫣紅粉白點紫,一朵簇着一朵,鮮紅花蕊半張,真像飛舞的真蝴蝶。
許多樂樂地吃餃子,吃完了,給蝴蝶蘭澆澆水,拎着噴水壺往陽台去,還想給陽台上的植物澆水。結果陽台空無一物。他轉回屋裡,開了電視看新聞。
主持機器在講,許多看着,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聽進去,發起了呆,呆呆走神。
他總覺得少了什麼,但是想不起來。人往旁邊靠,隻能靠在柔軟的抱枕上,那種觸感讓他感到失望。他認為自己應該靠到一個……一個……想象不出來,下意識希望是一個……形容不出來,隻知道是溫暖的,能算懷抱嗎?
……
何修家,公司和管理局的人擠滿了,牆屏上是許多家,360°監控他。
“能行嗎?”管理局的人問。
“這不行了麼?”公司的人翻白眼,“以免夜長夢多,明天試試。”
……
第二天,許多剛到公司,維修部來電話,請他過去一趟。許多放下手裡的文件,去了維修部。
“有台機器,挺老的了。定位程序卸不掉,需要你一個密碼。”維修部的主管告訴他。
“什麼密碼?”
“聲音密碼。”
許多蹙眉,他從沒往機器人的程序裡裝過自己的聲音密碼。
“是不是搞錯了?”
“檢測報告出來了,是你的聲音密碼。”主管将報告遞給他看,“你剛進公司那會兒。”
快十年前的事了,許多看着那串編号,A字開頭,很老的機器型号。再看聲音密碼,整個人都驚呆了——他年輕時這樣輕佻?
耳後根微微窘紅,“這……我沒印象……”
“挺久遠了,沒印象正常。來,跟我來。”主管領他進入維修室,那台機器人站在裡面,是挺老了,全身金屬皮,這年頭沒機器是金屬皮了。但它這一身金屬皮瞧着格外漂亮,可想當年定制的時候花了不少心血。
“這事兒挺麻煩的,本來是要銷毀的,但客戶舍不得,想留個念想。其餘的都卸了,就差這個定位系統,因為設置了二重碼,強卸不掉。”主管說。
許多瞧着機器人,是真好看,身材比例、圓潤的指骨,都是許多喜歡的,就像是專門為他喜歡而設計。換成許多自己,也舍不得送去銷毀。
“許主任,麻煩你了。”主管開啟定位系統,在二重密碼界面,浮動着音頻波段。
“真搞錯了,我沒……”
“從檔案裡調出來的資料和這份報告是吻合的,搞沒搞錯試試不就知道了。”主管打斷他的拒絕,“來都來了,試一下呗。”
許多躊躇着,不情願。但礙于工作,不得不幫維修部,畢竟是他年少不懂事搞下的事。
他遲疑,猶豫,最後深吸兩口氣,對着浮動的音波,磕磕絆絆張嘴:“我……”
對面的機器人霎時張開眼,将他望着。那是一雙漆黑的瞳孔,是最漂亮的寶石,瑩瑩的光裹着倒映在瞳孔裡的小小的他。
極盡的距離,他們望進彼此眼裡。後面三個字,許多再也說不出口,心髒被創了,疼得他呼吸困難。對着這雙眼睛,看着它像笑一樣的嘴唇,許多不争氣地哭了。
像昨晚的暴雨,像打開的水龍頭,像融化的雪,不受控制,嘩嘩地流。一串接一串。
對面的機器人登時手足無措,彎下它高高的身體,伸出手,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給他擦眼淚還是接住他的眼淚。攤着手,呆呆地望着他。
許多哭狠了,渾身都在顫,一抽一抽的。
一下子被抱住了,被緊緊禁锢在機器人的懷裡,冰涼的,有點硬,也很柔軟。摟着他,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悄悄跟他說:“别哭了,别哭了……”像哄,又像求,隻一遍遍叫他别哭了,圈住他的身體也變暖了,暖暖的抱着他,撫摸他,安慰他。
許多終于知道了,他想靠的就是這樣的胸膛,一個老舊的機器人的胸膛,倉促地開着加熱程序,給他溫暖。
不知道為什麼,許多哭得更兇了,哭得要嗆住,手死死抓住它光溜溜的手臂,哭得發抖,上氣不接下氣。
他不想這樣的,腦海裡的理智告訴他不應該這樣,偏偏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就是要哭,要哭得驚天動地。
錢來被哭得手忙腳亂,不知道要怎麼哄,不知道要怎麼安撫,他的眼淚擦不完,抹不掉,源源不斷,哭得它處理器都攪了起來。它捧着他的臉,不管不顧地張開嘴,吮住了他的眼睛,不斷地吸,将那些水全部吸到自己嘴裡來。
吸得許多身體發軟,手軟軟的勾着它的脖子,踮起腳,不僅想讓它舔他的眼,還想讓它舔他的鼻尖,舔他的臉,還有……嘴……
他像貓兒一樣張開嘴,往它嘴上湊,湊到它的下巴,悄悄舔了一下。抱着他的機器人渾身輕顫,緊接着,天旋地轉,将他完全摁進懷裡,藏起來,不給人看。舔他眼睛的嘴巴松開,一口咬住了他的嘴,瘋狂地吮起來。
口水津津,許多感覺自己要化掉了,腦袋漿得一塌糊塗,不知道身在哪裡,不知道自己來幹什麼,不知道自己是誰,隻知道,他想親親它,想被它抱着,親着,摸着……
他喜歡,很喜歡。
“咳……”
主管尴尬地咳了一聲。
纏在一起的機器人和人都沒理他。
他大吼:“許主任!許多!”
許多渾身一震,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看見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摟在機器人身上,像一顆珍珠嵌進它懷裡,被它緊緊摁着摩擦……
他吓了一大跳,猛地推開眼前的機器人,跑了。
嘴是濕的,眼睛是濕的,下巴也是濕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口水,自己的口水,還是對方的口水。
他一邊跑,又想起了那台機器人。
陌生又熟悉的機器人,在維修部的維修室裡,當着維修主管的面,竟然幹了那麼不要臉的事……
好丢臉。
可是……好喜歡。
他捂着臉,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