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本來是個高個子,但在這一刻,他的身影卻奇怪地佝偻起來。他手指顫抖地從車座下舉起一個包裹,裡面裝着的大概是他這段時間賺來的全部車費。最上面是一枚熟悉的銀币,來自今天這位慷慨的客人。這可能是這個包裹裡最值錢的東西之一,但顯然無法滿足劫匪的要求。
他們瞥了他一眼,那種目光讓人膽寒。
那是亡命之徒的目光。不在乎殺掉多少人,因為他們自己也過着沒有明天的生活。
在他們的目光下,那個紅頭發年輕人也慢慢地動了動。車夫緊張地盯着他看。他對這個顧客的印象很好,畢竟,他是一個很讨人喜歡的年輕人,在不遠的地方還有一位姑娘在等他。能看見他把行李放在了膝上,慢吞吞地拆開了它。
雜物并不能讓匪徒感興趣。
不過,緊随而來的十二枚銀币短暫地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血紅色領巾”朝他伸出手索取。年輕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這讓車夫十足地為他捏了把汗。幸運的是,他沒用太久就抓起銀币,問道:“如果我給你這筆錢,你可以讓我們走,對吧?”
“如果你們識相,那麼當然。”
銀币于是在雨幕中被移交。亡命之徒們借着微弱的燈光仔細地打量了這筆财産上摹刻的圖案,随後又擡起他們陰險可怕的眼睛。車夫覺得腿都軟了,他戰戰兢兢地等待着下一步命令,同時希望一切就這樣結束。
然而,一切并沒有結束。
“血紅色領巾”伸手指向青年包裹中不起眼的一個小布包,似乎對此發生了興趣。
最壞的事情總是會發生。
梅斯菲爾緩慢地把手指移到布包上,卻沒有打開它的意思。
就在這時,車夫察覺到他客人的神情發生了變化。這種微妙的變化暗示的結果難以預測。紅頭發年輕人的嘴唇悄無聲息地彎成一個弧度,他用溫和又愉快的語氣商量道:
“不如你們就這麼離開,如何?你不會對裡面的東西感興趣的。”
他瘋了嗎?!
顯然,聖禱會的這群實質意義上的歹徒也懷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傻瓜。梅斯菲爾緩慢地歎了一口氣,他當然意識到面前這群人非常惡毒,難以溝通,為了一點錢财絲毫不在乎奪走他的性命。這點歹徒們還是很一視同仁的。
就算他此時說出自己其實是洛瑟瑪帝國的王儲,也不會改變這一結局。
坦白說,他還挺喜歡這麼想的……
梅斯菲爾把手指放在布袋上,平靜地向他們望了回去。
他有耐心,但他們沒有。
所以,梅斯菲爾當然也注意到了車夫望向他的憐憫又困擾的表情,注意到他兩側的林地再次搖撼着,發出了古怪的窸窸窣窣聲。那些由被污染了的媒介召喚出來的奇特造物就像美杜莎的頭發一樣在馬車的輪下蠕動着,盤懸着,朝他的腳跟像尖刺一樣刺去。梅斯菲爾盯着自己的腳尖看。
嗯。連他也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拔出了匕首。
而這個舉動毫無疑問激怒了對方。
那些扭曲的、森然的陰影凝聚出刀鋒般的尖刺,用最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梅斯菲爾的身邊。身邊,包括腳踝邊,頭頂的馬車棚上,身後被雨水浸濕的深色布料上。這下就算是神話傳說中隻有唯一弱點的英雄也不免于死亡。
梅斯菲爾聽見“血紅色領巾”陰森森地說了一句:
“到我們在另一個世界裡商量吧,吝啬鬼。”
對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蛋形挂墜。
紅頭發的客人被長着鋒利牙齒的荊棘從各個角度吞沒,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很快,原地就隻剩下黑漆漆的一枚繭。
事情本應如此展開。車夫不知道自己在方才的那一刻他期待過什麼,難道這個正要和心愛的姑娘約會的青年能夠突然顯現出什麼奇迹,或者有某個深藏不露的殺手锏?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吧?
一隻手忽然從黑漆漆的荊棘中探了出來,随後是酒紅色的發辮。
“啊!”有人在黑夜裡大聲叫喊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上。梅斯菲爾從荊棘中露出一隻翠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閃爍着,看起來有點像鬼魂。
不——等等——他怎麼能?
“我澄清一下,”
年輕人禮貌地說,“我一點也不吝啬,我隻是有不能把它交給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