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急,再慢點,對他再好一點。
等影九終于平複後,蔺懷欽才端着碗,重新坐回床沿。
“人參湯,補氣補血,來喝點。”
熬得澄黃的人參湯冒出濃烈的香氣,蔺懷欽勺起一勺,吹了吹。
饒是影九再對蔺懷欽堤防,他的眼神依舊黏在了停在他面前的勺子上。
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從被拖到刑房開始,就再沒吃過一口飯。若不是影七他們偶爾帶來的食物,自己早成一具白骨了。
雖然他們帶來的是一些混着沙子的幹餅,又或是開始變質的饅頭,但影九知道,這已經他們這些影衛能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看着又往自己唇邊送了送的參湯,影九咽了咽口水。
蔺懷欽眉梢揚起,催促他,“發什麼呆呢,快喝,一會兒就要涼了。”
影九面上仍帶着恐懼,但身體卻似被蠱惑般,張開了口。
溫熱的參湯被送進嘴裡,漫過口腔的每一個角落,很快就滑進叫嚣着疼痛的胃裡。
“好喝嗎?”
參湯的香氣還在萦繞,影九有些不舍得開口,好一會兒才回答:“回主上,無毒,可以服用。”
無毒?
敢情這小影衛以為自己用他試毒呢。
蔺懷欽緊了緊後槽牙,實在沒忍住,用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
“想什麼呢?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又怎麼會拿你試毒?”
影九被戳的腦袋一歪,面上神情比蔺懷欽還迷茫。
影衛的職責之一就是要幫主上試毒,如果不試毒的話,主上為什麼要讓自己喝他的湯呢?
見影九微微皺着眉頭一副想不明白的樣子,蔺懷欽好笑之餘有又有點心疼。
他攪了攪碗中的湯,又勺起了一勺,目光溫和,“你重傷未愈又許久沒進食,腸胃虛弱沾不得葷腥油膩,這參湯最适合你不過了。喝了它,你也能好得更快些。”
沒想到蔺懷欽真的隻要把這碗湯都給他喝,影九看着再度朝自己伸來的湯勺,心下大駭,急忙請罪,“屬下卑賤,不敢勞煩主上……”
一介影衛怎麼敢讓主上伺候用食?等蔺懷欽這頓玩心過去事後追責時,自己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抵的。
蔺懷欽見影九又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語氣中就帶了些哄人的意味,“别緊張,沒關系的。你是病人,我照顧你是應當的。”
照顧?
他有多大膽子,敢讓蔺懷欽照顧他?
影九一直搖頭,方才喝進胃裡的參湯仿佛變成了穿腸的毒藥,攪的他不得安甯,“……屬下不敢,屬下知錯了,求主上饒恕……”
參湯的香氣一直馥郁在這小小的空間裡,影九饑腸辘辘,肚子發顫,目光和呼吸因對主上的畏怯也跟着發顫。
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戲弄他。
驚慌盡頭就是莫名的委屈,影九喉間一酸,連帶着話語都帶上了鼻音,“屬下知錯……”
沙啞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無措,燙得蔺懷欽心口發緊。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蔺懷欽就應下了他的請求,“好了,影九,乖一點,把湯喝完,我就答應放你回去。”
這一句話仿佛過境的春雨,将影九所有的掙紮與反抗都抹得幹幹淨淨。
他坐着,再沒有半點反抗,看到蔺懷欽伸來的勺子時,也隻是乖乖張口,小心翼翼地喝下參湯,連吞咽都極小聲。
怕影九喝急了不舒服,蔺懷欽喂得很慢,也喂得專注,沒有錯過影九面上的神情,也沒錯過他唇上濡濕的水迹。
一時之間,室内寂靜無聲,隻有碗勺偶爾的輕碰聲。
直到一碗湯見底,影九才猶豫着,鼓足了勇氣擡頭看向蔺懷欽。
蔺懷欽将湯碗放下,斂了眼中的暗意,微微一笑,“嗯,影九很乖。不過,這幾天不可以,得等你傷勢穩定一些,才可以回去。”
饒是如此,影九也十分滿足,他攥着毯子,拘謹地謝了恩,“謝主上。”
被湯水浸潤過的嗓子不再那麼幹澀沙啞,變成了蔺懷欽最喜歡的,清朗幹淨的音色。
“躺下吧,我給你換一遍藥紗。”
大抵是得到了蔺懷欽一定會讓他回去的承諾,影九終于沒那麼緊張,沒再動不動就請罪。他乖乖躺下,目光偷偷打量着挽起袖子在藥紗上上藥的蔺懷欽。
從蔺懷欽在刑房裡給他披上大氅護他最後一點體面時,他就猜測,這人也許不再是以前的主上。
但他不敢試探,不敢逾矩,生怕這幅俊美的皮囊下又裝着個惡鬼般的靈魂。
感覺到影九目光中的探究,蔺懷欽微微擡眸,專注沉郁的目光就對了上去。
影九心下一驚,慌忙移開視線,藏在毯子下的手緊緊扣在一起。
這小影衛聰明的很,約莫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變化,卻仍能在如此恐懼的處境裡,看破不說破,後發制人。
但可惜,蔺懷欽一向喜歡主動出擊,看獵物驚慌失措的樣子。
他彎了彎唇角,修長的指節敲了敲床沿,“影九,跟你說個秘密。”
影九一把抓緊了毯子,呼吸急促。
蔺懷欽眼梢微擡,指着床上亂七八糟的酒壺,道:“前幾日喝酒太多,昨晚醒來以後忘記了許多事情,連之前與你的許多事情,也忘記了。”
在影九起伏不定的神色中,蔺懷欽牽起唇角,聲音和緩清朗,“影九,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