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依舊維持着跪地的姿勢,略擡起下巴,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視,“少宗主與宗主父子情深,如今宗主病重,還請少宗主為宗主侍疾,也好平宗内的非議與口舌。”
果然,不叫的狗咬人最痛。
迎着雪色與月光,蔺懷欽轉過身,身後被拖長的影子宛若蟄伏的猛獸,随主人露了點冰冷的笑意,“這是自然,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說是侍疾,但蔺遲玄執拗不聽勸,藥師開的藥方和膳房所做的菜,都是他欽點檢查,讓下人反複試毒後,才敢放進嘴裡。
這樣一來,等蔺遲玄身體稍有起色,已經是半月之後的深夜。
終于演完了父慈子孝的蔺懷欽深吸了一口氣,馬不停蹄地就往寝殿趕。
不知道小九的傷怎麼樣了,有沒有好好睡覺吃飯。那晚一出來就直接住在了偏殿的耳房裡,一住就是半個月多,沒來得及跟他說,不知道他會不會擔心。
寝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蔺懷欽期待的心就落了下去。
寝屋裡安安靜靜,落針可聞,床上地上都是一片整潔,看起來被仔細收拾過,但不管哪裡,都沒有影九的痕迹,隻有那張被洗幹淨了的毯子,疊成小小一塊,放在床上。
看屋内擺設,不像是有人行刺過的樣子,應當是小九自行離開的結果。
雖說是自己答應放他回去的,但沒有允許就私自離開,還是讓蔺懷欽心有不滿。
本想叫人詢問一下最近的事情,可照着影九教給他的暗号敲了半天,也沒看到今日當值的影衛,蔺懷欽斂目,忍耐至極地歎了口氣,複又推開門,走進了沉沉夜色中。
夜泉宗最西邊的密林裡,是所有侍從武士和影衛的噩夢。
每半年,所有人都會被集合在這裡,經受訓練和考核,若是其中一項不過,會被就地抹殺,成為土壤的養分。
被夜色浸滿的刀鋒一閃,一名武士就轟然倒下。
燕淮面無表情地踢開倒地的身軀,雙指抹去刀背上的血迹,目光犀利,“再有意圖逃跑者,下場如他。”
喧嚣風聲在這片死寂之地靜默,所有存活的人都無聲地低下了頭。
十幾人的隊伍裡,影六站在中間的位置,影七和影九站在隊伍的最後,俱是筋疲力盡,搖搖欲墜。
他們已經在這個地方訓練了五天了,五天斷水斷糧的極限訓練,幾乎要了他們的命。
“影九,”影七急促地換着氣,幹裂的嘴唇幾乎張不開,隻有幾句氣聲,“剛才你就不應該等我的……”
兩人剛從上一場厮殺中下來,原本第一的影九為了等影七,一直到最後才走到隊伍裡。
他們剛走到隊伍中,燕淮就瞥了一眼香盞裡熄滅的香,揮了揮手。剩下那些倒在半路的,還沒從角鬥中比出勝負的,通通都被拉到密林的另一邊,被強行毀去一部分面容,淪為最低等的賤仆。
濃郁的血腥味嗆得影九頭暈目眩,才好了些的傷口又在綿延作疼,他努力地喘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影七憋悶,越想越氣,“不知道又在發什麼瘋,以往的訓練也沒這麼嚴苛。”
影九沒說話,心卻一直往下沉。
從蔺遲玄回來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惴惴不安。恐怕這次的訓練,不單單是能力考核,更是一場忠誠對象的篩選。
難以忍受的疲憊與饑餓中,燕淮的聲音從很遠處傳來,但一字一句,清晰異常,“恭喜各位通過本次訓練,現在可以前來領取獎勵了。”
影七一下就癱軟在地,扯着影九的手臂,“小九幫忙看看是啥,我好累,要倒下了。”
以往訓練的最後,都是以嚴厲的訓誡告終,可這次,竟破天荒的有獎勵。
影九清晰地看到,每一個上前的人都是雙手接過燕淮的獎勵,欣喜萬分地磕頭,面上的怨氣與愠怒瞬間轉化為感激。
“好像有一碗水,和一個饅頭。”
“饅頭!”
影七一聽,顧不上渾身的酸痛,一骨碌地坐起來,拉着他,連忙跟着人群挪動。
很快,剛雀躍的心情就停滞了下來。
影七看到,排在他們前面的影六跪在燕淮面前,低頭垂眸,沒有接過燕淮的東西。
幾乎是瞬間,燕淮手中的饅頭和水被放下,取而代之地是粗硬的馬鞭。
鞭子打在影六身上時,影七想都不想,就沖了上去,“哥!”
影衛之間相互求情是大罪,果不其然,燕淮一看到沖上去護着影六的影七,目光就沉了下來,吩咐一旁侍立的武士将兩人分開,拖了下去。
影九心急如焚,不自覺地擠開人群,站到了隊伍最前面。
遏制住自己想要求情的本能,影九清楚,向燕淮求情是沒有用的。
主上,隻有主上,才能救下影六和影七,要趕緊離開這裡才是關鍵。
注視着被拖下去的影七,燕淮收斂了唇邊的寒意,轉過那張含鋒的眼睛,鎖定了影九。
“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