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的命令簡單又清晰,影九上前幾步,像先前的所有人一樣,目光低垂,單膝跪地。
一個木盤被放到了面前。
“這是蔺宗主賞的,水,食物,謝恩吧。”
連日的缺水讓影九的五髒六腑仿佛點着一把火,幾日未進食的胃也抽搐着疼痛,面前的饅頭和水可謂是天大的恩賜。
燕淮很笃定,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異常瘦弱的影衛定會歡天喜地地磕頭謝恩。
可下一秒,他就聽到了影九虛弱但堅定的聲音。
“統領恕罪,影九是少宗主的人,不能受宗主賞賜。”
燕淮手上動作一頓。
這人,跟方才影六的說辭一模一樣。
今晚是怎麼回事,怎麼多了這麼多對少宗主忠心耿耿的人?
燕淮審視着他,翻着手中的名冊,落到影九的記載上,“影九是吧,我知道你,影閣統領時常跟我說起你。說你身手敏捷,心思缜密,最要緊的是,你有一顆堅韌忠誠的心。”
“這幾日的訓練裡,我也看到了你優異的表現,确實是很好的苗子,可造之材。”
他左手放在裝着饅頭的木盤上,右手摸出那根沾着影六鮮血的馬鞭,像拯救他的神明,耐心勸慰。
“影九,忠誠是好事,但也要分清楚對象。少宗主為人性格如何,你常常跟在他身邊定有所知曉,如今宗主回來了,良禽為何不擇木而栖?”
“若你回心轉意,願意跟着蔺宗主,以你的能力,不出兩年,就能到我這個位置上。”
“食物和鞭子,飽腹和疼痛,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吧。”
影九恍若不聞,斂下細長的眼睫,遮住了眼裡的情緒。
燕淮不耐,皺着眉頭下了最後通牒,“影九,你想清楚,你這身體,能撐到此時已是極緻,莫非你想再嘗嘗刑房的滋味?”
刑房二字宛若一柄尖利的匕首,絞着影九的血肉,絞的他呼吸不順,身體微顫。
他緩緩擡頭,與燕淮對視。
燕淮面上一喜,“這就對了……”
話音未落,影九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的聲音很輕,但卻異常堅決。
“影九已在少宗面前立下命誓,此生隻有少宗主一個主上,請統領恕罪。”
燕淮一怔。
命誓是影衛最高,也是絕不輕易下的誓言。
所有下過命誓的影衛,就相當于告訴除自己主上的所有人,這人無法收服,無法再被用,等待他隻有無休止的暗殺。
如果說影七的效忠隻是在蔺遲玄面前毫無活路,那影九就是把自己所有退路都斬斷。
用一輩子在刀刃上的行走,去賭一個人對自己的信任。
燕淮的勝券在握被影九擊得粉碎,啪的一聲抖開那條馬鞭,聲如寒冰,“那我就從了你的忠義之心!”
破空之聲很快響起,影九一動不動,隻繃緊雙肩,等待着疼痛的到來。
可等了好一會兒,那要命的鞭子也沒落下來。
影九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被夜色浸透的月光下,蔺懷欽披着黑色大氅,踩着滿地白芒,壓着風雪,緩緩走來。
站在他身前的影七見方才的暗器打掉了那道鞭子,松了一口氣,垂下了頭。
見蔺懷欽的腳步愈發靠近,影九的呼吸都停了一刻。
他們的事情鬧得這麼大,都驚動了主上了嗎?
還記得他第一次見主上時,蔺懷欽冷冰冰的警告。
“安分點,别給我找事,要是在外頭惹了事,自行了斷就是,不必前來彙報。”
與影九倉惶目光對上的瞬間,蔺懷欽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影七,這裡交給我,你先回去照顧影六。若是缺什麼了,就及時跟我說。”
影七感激地應了是,身影在幾個起落間,消失不見。
一旁圍觀的人見到是暴虐乖戾的蔺懷欽,都避之不及地側着身子讓出路,生怕受到牽連。
影九心口發緊,連忙壓低視線,換成了雙膝着地的姿勢,“屬下影九,見過主上。”
燕淮将馬鞭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站直身體行了禮,“少宗主。”
“小九,”蔺懷欽恍若沒聽到燕淮的話語,徑直朝影九走去,揉了揉他的腦袋,“有沒有受傷?”
出乎意料的關心讓影九身體僵了一瞬,回答的聲音有些啞,“回主上的話,沒有。”
“那好,雪地涼,起來再說。”
影九抿了抿唇,把頭埋得愈低,露出一段嶙峋蒼白的後頸,“屬下有罪,請主上責罰。”
蔺懷欽毫不費力地就聽出了他話裡的害怕,一晚上的焦急與擔心猶如一把野火,以摧枯拉朽之勢蔓延,燒得他呼吸灼熱,戾氣四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