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鐘昭回到家中,第一次沒有溫書就上榻睡覺,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想放空自己的目的性太強,他反而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鐘昭沒有活下來,而是早已死于江望渡那一刀之下。他置身被刻意縱火的烈焰中,感受不到一絲切膚之痛,可是目睹家人被穿着夜行服、訓練有素的士兵按在凳子上綁起手腳,一邊驚恐地尖叫,一邊看着火苗攀上他們的皮膚,遠比讓鐘昭代其受折磨更痛苦。
這個夢持續的時間沒有多久,鐘昭就猛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身上蓋着的被子滑落到腰,冷汗将整個後背全部浸濕。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完完全全沒有了睡意。
于是鐘昭端着茶杯沉默片刻,幹脆走到院中重複起了自己早上時會進行的活動。
最近這段日子鐘家内外都靜悄悄的,蘇流左已經将這一情況上報端王,撤回了一半日夜待在這裡的親衛,若是半月後還沒出什麼事,也許連他們這批人也會走。
蘇流右留了個中午的餅蹲在牆頭上啃,一邊溜号一邊看鐘昭穿着淺青色的中衣在底下活動胳膊腿,數他這次會堅持多久。
因着蘇家兄弟一直都在,鐘昭擔心自己在甯王府學來的功底被他們瞧出端倪,通常隻會練些簡化演變後的拳法,不會暴露的同時也更适合他的身體。
隻不過今天他尤其煩悶,下手的時候也更重。蘇流右倒是沒看出他的身法有什麼古怪,而是拽了拽兢兢業業盯着外面的兄長的手臂:“他心情好像不怎麼好。”
“今天剛回來就這樣了。”蘇流左側過頭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其實鐘公子身體素質很好,若是幼時習武,一直練到現在,不一定比他讀書差。”
蘇流右一聽這話頓時來勁,把還剩下一口的餅扔到他哥懷裡,嘴裡嘀嘀咕咕道:“開蒙晚又怎樣,你我不也是十歲以後才習的武?我去問問他要不要認我當師父,這要是成了,保不準我以後能有一個狀元徒弟,吹牛都有話說。”
說着,他立刻站起身來,不顧蘇流左無奈的眼神沖了下去,來到鐘昭面前:“嘿!”
鐘昭眼皮一跳,緩緩收了招,看向他道:“有事嗎?”
“……你是不是長個了。”蘇流右大言不慚誇自己的話還沒出口,忽然察覺高度不對,驚訝地圍着鐘昭轉了兩圈,“剛認識的時候,你還比我矮挺多呢吧,怎麼感覺現在咱們好像差不多了?”
鐘昭聞言沒什麼表情變化,他上輩子最後比蘇流右還高一些,竄個子也正常:“沒有,應該是你的鞋跟比較矮。”
蘇流右立刻低下頭去對比兩個人都鞋,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差别,将信将疑道:“真的嗎……”
“我騙你幹什麼?”鐘昭輕飄飄地朝他投去一瞥,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你忽然下來想做什麼,要是沒事的話,我回去了。”
蘇流右的思緒被拉回來,哦了一聲便興沖沖地準備大聊特聊師父與徒弟的事情,可當他的視線落在鐘昭眼下的烏青上時,又突然把即将出口的話收了回去。
“也沒事,就是看你好像不怎麼開心的樣子。”蘇流右是個很熱絡的人,在鐘家守了這些天,已經跟鐘昭混得很熟,此時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怎樣?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帶你在房檐上走,保證巡查的人抓不到咱們。”
鐘昭沒有第一時間答話,可也沒有立刻拒絕。蘇流右意識到他應該多少有些動心,遂繼續引誘:“反正你在家呆着也沒什麼意思,接下來多半也要輾轉反側到天明,不如跟我說說,你想去哪裡?”
“哪裡都行?”鐘昭笑笑,“鎮國公府也可以?”
蘇流右臉上自信的笑容僵住了。鎮國公是大梁的常勝将軍,常駐府兵好幾百,他們兩個要是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去了那裡,估計剛冒頭就會被弓箭手射成靶子。
“好端端的去那裡幹嘛。”他撓撓頭不太明白地問,“鎮國公那麼生人勿近,他又不認識你,你半夜窺伺一個老頭子做什麼?”
聽到某個顯然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詞,鐘昭的眉毛很輕地挑了一下,剛要反駁,忽然想到了他真正稱得上窺伺過的人。
前世鐘昭有半夜跑去江望渡家的習慣,彼時那人已經有了更高的官職,找個由頭搬出鎮國公府,幾個守夜的侍衛身手沒鐘昭好,他就時常趴在屋頂上注視對方。
而當年他睡不着覺去看江望渡,心裡的想法很單純,從頭到尾一直是該怎麼殺掉對方。
甚至看着看着,鐘昭真的曾一時興起,黑布覆面實施了一次刺殺,可惜的是半路太子忽然找過來,身後還跟着兩位大内高手,不僅救下江望渡,打傷鐘昭一條手臂,還全城通緝了他半年。
那時候日子太難捱,鐘昭隻有在江望渡不知情的情況下,偶爾去看他一眼,靠着對這個人的恨,才能逼自己堅持下去。
“不跟你開玩笑。”想到這裡,鐘昭還真有點想重溫一把前世的感覺,兼之白日裡康辛樹說他身上戾氣深重,他也升起了去見見導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念頭。
鐘昭一句話說了一半,等着蘇流右将頭轉過來,淡淡地問:“江望渡現在不在國公府,而是自己搬出來了,這事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