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昭按着規矩給康辛樹磕了幾個頭,捏着沉甸甸信封沒有起身,此時也想不出來應該說什麼吉祥話,就隻能重複道:“師父。”
“幹嘛這麼眼巴巴地看我?”康辛樹見他将那個自己過去每年都給的東西珍而重之地揣進懷裡,第一反應是覺得有些好笑,可很快又生出幾分莫名的心酸,俯身親自将鐘昭扶起來,歎了一口氣道,“看來這三年你在外面真受苦了,改天我得好好問問老鐘。”
“我爹對我很好,您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的。”再次站起來之後,兩個人沒過多久就改換姿勢,變成了鐘昭扶着康辛樹的手臂。
師徒二人慢慢往外走,北風吹來明明很冷,鐘昭卻覺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熱。他頓了頓,沒有認真反駁康辛樹剛剛的話,也算是半默認了對方前面那句的說法:“不過弟子真沒事,就算以前有事現在也好了,您放心吧。”
——
時至二月,天下讀書人最在意的春闱終于如期而至。
京城陸陸續續湧入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舉子,緊張而期待的氣氛愈演愈烈,大街小巷的百姓都開始議論今年前三甲的歸屬。
他們中不乏開盤下注者,鐘昭甚至聽說有人往自己身上押了錢。
秋闱和春闱的流程差不多,充其量就是考試條件稍好一點,值得一提的是此前主考官人選遲遲定不下來,太子跟端王出于各種各樣的心思,都想推自己人上去,兩方僵持不下,誰都無法說服誰,于是大家扯開膀子互噴,又熱熱鬧鬧地在朝堂上吵了好幾天。
其中謝英保舉的人是吏部尚書邢琮,謝淮想舉薦的人則是禮部尚書窦顔伯,都是各自陣營裡的老人,沒有一點遮掩的意思。
相比年輕幾歲的邢琮,窦顔伯此前便主持過一次春闱,算是比較有經驗,在太子跟端王在禦前争辯到一半,由他跟邢琮出面時,乍一開口就把對方怼得灰頭土臉。
雖然皇帝沒有當場下令主考官一職由他擔任,但謝淮和窦顔伯都明白此事已十拿九穩。
主考官在出題和裁定錄取人員方面都有很高的話語權,當天下朝時謝淮臉上都洋溢着紅光,回府後看到鐘昭正帶着謝時澤寫字,順口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他。
鐘昭這幾日頻繁上門,為的就是希望從謝淮嘴裡聽到這件事情,聞言若有所思地放下筆,然後漸漸露出了一個很難言的表情。
“鐘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謝淮換下朝服走出來,臉上起初還帶着心願達成的笑意,走到謝時澤身邊捏捏他的臉,轉頭看見鐘昭,一直揚着的嘴角也不由得放下來,“窦尚書跟了本王很多年,由他來做主考官對你而言也有好處,難道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鐘昭聽罷,輕輕瞥了一眼案前正在給他和世子研墨的小厮。
這暗示不可謂不明顯,謝淮眉頭蹙了蹙,招手示意随從上前領着謝時澤離開,又讓屋子裡的仆人也退出去,這才看向鐘昭。
“現在該出去的人都出去了。”謝淮今天心情很好,雖然鐘昭此舉有點給他添堵,但他的聲音還是不乏溫和,“可以說了嗎?”
鐘昭沉默着看向謝淮,腦中逐漸勾畫出了窦顔伯那張臉。
不過他此刻想起來的,卻并非這位老大人如今志得意滿,興緻高昂為端王鞍前馬後的樣子,而是上輩子春闱舞弊案被掀出來,他這個主考官因為失職之罪被禦史彈劾,從而牽連出一堆他私德有虧,以及其他大的小的錯處,最終數罪并罰,被皇帝判處流放,死在流放途中時凄苦而絕望的模樣。
“……殿下。”鐘昭想到這裡,終于緩緩出聲,開口就很謙卑,“草民自知人微言輕,年紀也小很多事都不懂,說出來的話可能沒那麼有理。但今年春闱主考官一職,草民認為不應該由窦大人擔任。”
謝淮是坐在椅子上的,聽到這話直接放下了手裡的茶杯,面色嚴肅幾分,語氣微微有些發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殿下息怒。”人在高興的時候,難免會有些聽不進話,鐘昭知道謝淮這時候正因為窦顔伯的事情樂呵着,不說點實際的是不行的,所以開口就是一記重錘,“今天草民來王府陪世子讀書前,曾經去一茶莊小坐,聽到了一則傳聞;那裡有幾個人正在讨論,他們給其中一位副考官送了重禮,準備由這位副考官幫他們在會試作弊。”
春闱舞弊,無論在哪朝哪代都是絕對的大案,一旦被查實,所有經手考卷的官員全都要停職受審。
而這年頭就沒有哪個官員屁股底下是完全幹淨的,很多時候一查就不知道會查出什麼了。
相對比主考官,十八位副考官的人選的确早就已經訂好了。謝淮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不由問:“真的?”
鐘昭擡起頭對上對方的視線,低聲回道:“千真萬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