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有人在茶莊讨論如何作弊的事情,自然是鐘昭杜撰的。
此事一旦被披露的後果太嚴重,下定決心搞這些的人恨不得捂得嚴嚴實實,怎麼可能在外面讨論。
鐘昭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前世窦顔伯被抓後,甯王派人收拾他以前的爛攤子,順便讓鐘昭這個沒出師的人跟着見見世面,沒想到跟錦衣衛查到了一處。
彼時他們跟錦衣衛幹的其實是相反的活兒,後者奉皇帝之命徹查窦顔伯過往做過的一切惡事,而他們則要幫忙遮掩,盡量讓這位窦大人的判罰輕一些。
窦顔伯為官還算清廉,從不在外面亂睡女人,這兩方面沒什麼把柄。錦衣衛先前查到的那些大罪小罪,也并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
真正把他打入地獄的是錦衣衛指揮使徐文鑰查出,窦顔伯少時鄉試發揮失常,眼看上榜無望,賄賂考官換了他跟第一名的考卷。
事後,窦顔伯憑借出色的家世以及解元之名,拜了京中最德高望重的先生為師,從此便扶搖直上,平步青雲,甚至在第二年摘得探花,被皇帝親口誇贊。
而那位被他換了考卷的人名叫齊炳坤,家境本就貧寒,後來一蹶不振,日子過得很清苦。
探聽到這件事後,徐文鑰來不及召集下屬,孤身一人去了齊炳坤家中,正好撞見鐘昭跟當時在甯王府帶他的師父。
而他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裡,目的是要殺掉齊炳坤。
徐文鑰二話不說,沖上來就跟鐘昭的師父交起了手,當時鐘昭的拳腳功夫還沒練到家,師父嫌他隻會幫倒忙,一邊艱難應對徐文鑰一邊朝他吼:“還不快殺了他!”
耳邊是師父的催促和甯王陰着臉說出的一句“格殺勿論”,眼前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齊炳坤,鐘昭沒過多久就做出了決定。
他掏出腰間還沒見過血的劍,在徐文鑰大吼着讓他住手的時候,将之捅/進了師父的身體。
那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溫熱的血噴出來,濺了鐘昭半身。
他的手在發抖,師父用最後的力氣回過頭,雙目圓瞪看着他,滿臉不可置信,随後便閉上眼睛。
齊炳坤見此一幕,吓得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徐文鑰也沒想到有這樣的變故,一腳踢開鐘昭師父的屍體問他:“違抗你們主子的命可是死罪,為什麼?”
鐘昭此前從未傷過人,意識到自己真的殺了生後,握劍的手收得極緊,有些渾渾噩噩地答:“因為我以前……也做過書生。”
徐文鑰當時看他的眼神,鐘昭已經記不清,總之這位指揮使大人輕笑一聲,給了他脖頸一手刀,然後帶着齊炳坤走了。
等鐘昭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謝停過來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夠命大的,徐文鑰那老狗把我這一次派出去的其他人全殺了,唯獨你還有得救。”
見甯王親自出面探望,鐘昭撐着床闆就要起身,這時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疼,右腿和心口猶甚,皆用紗布包了起來。
謝停看到他的動作嗤道:“你可歇歇吧,徐文鑰雖然沒能宰了你,但也把你砍得半死,胸前那一刀稍微偏點,你就要去地下陪你師父了。這段時間你隻管好好養傷,窦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了。”
鐘昭何嘗不知道自己身上這些傷是徐文鑰保他的手段,想到齊炳坤應該是被帶走了,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那齊……”
“父皇已經見到了他,窦顔伯怎麼也逃不過一個流放。”謝停歎了口氣,又很快低笑道,“不過當然,我是不會放過他的。齊炳坤壞了我的好事,等着瞧吧。”
謝停生性偏激,認準一件事不做成不罷休,窦顔伯死在流放路上後,齊炳坤恢複了解元身份,眼看着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謝停派人埋伏在他回家報喜的路上,給了他穿心一箭。
出這事的時候鐘昭還在養傷,每天在榻上躺到不知今夕是何年,冷不丁某天窗棱發出異響,他一瘸一拐地挪動腳步推開窗子,外面的人竟是徐文鑰。
“我就知道你沒死。”徐文鑰年過三十,臉上還有道猙獰的舊疤,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瘆人,“可惜啊,齊炳坤死了。”
——
謝停雖然一直在幫謝淮争儲,但是他在背後做的許多事情,謝淮其實并不知情。譬如窦顔伯這樁案子,在他被查出鄉試換卷之後,謝淮就不準備保他了。
後來齊炳坤身死,為了這事,謝淮足足三個月沒搭理謝停,後來謝停在府裡一哭二鬧三上吊,謝淮怕他瘋起來惹出更不可控的麻煩,這才準了他上門請安。
眼下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隻要窦顔伯不當此次春闱主考官,舞弊案最大的背鍋人就不會是他,齊炳坤也不會被殺。
這件事情的真相以後是一定要掀開的,但怎麼也應該在确認受害者徹底安全之後。
鐘昭掀起眼皮看向愁眉不展的謝淮,沉默片刻又道:“殿下?”
“你有證據嗎?”好不容易讓這麼大一件好事落到自己人頭上,謝淮歎了口氣還是不想就這樣放棄,“口說無憑,本王總不能因為你一句話就朝令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