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在旁邊陪着的官兵看他不爽半天了,一聽這話頓時半是勸慰半是譏諷地道:“您要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好多人連饅頭都吃不上,曲公子已經算很好的了。”
曲青陽更是惱怒:“我弟弟跟這裡其他囚犯能一樣嗎?徐文鑰呢,你把他給我叫過來。”
徐文鑰本來已經走到門口,打算好好看看江望渡跟鐘昭要怎麼‘說說話’,忽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太陽穴突突地跳。
而不等他作出反應,曲青陽已經三兩步從隔壁闖過來,面色不善地道:“你最好給我個說法。”
“……”徐文鑰緩緩擡頭跟人四目相對,輕輕舔了舔嘴唇。
他家中也有丹書鐵券,對這東西有尊重有敬畏,卻不會因為眼前有這麼個玩意就唯命是從。
“來人,提于懷仁過來。”
徐文鑰森然一笑,明明口中說的是别人,那看過去的眼神,卻有一刹那叫曲青陽恍惚,渾渾噩噩地感覺即将被上刑的是自己。
“既然曲大人覺得我們對二公子不好,那就讓他看看别人是什麼待遇。”徐文鑰随手點了幾個人去鐘昭牢房外盯着,肩膀撞開曲青陽,親自走了進去,“取拶指。”
——
曲青陽在旁邊弄出的一系列雞飛狗跳,鐘昭無暇顧及。
此刻江望渡已經走上來,他用最快的速度道:“京郊住着個農戶叫齊炳坤,本該是永樂三十五年鄉試解元,卻被窦顔伯聯合于懷仁曾祖父偷換考卷,瞞天過海。”
永樂是上一朝的年号,先帝十月殡天,輪到會試的時候,皇帝就變成了當朝聖上。
鐘昭低聲說完這些後,忽然發現江望渡沒什麼反應,皺眉道:“這可是禮部尚書的罪證,太子應該很需要。怎麼,你不信我?”
“信,當然信。”江望渡一笑,被包成粽子的手擡起來,輕輕掃過鐘昭的脖子。門口兩名官兵瞬間警惕,勉強按捺着沒過來。
他動作不重,鐘昭紋絲不動,卻能感受到頸肩傳來的微弱疼痛。
那是之前在火場之中,項大壓在他身上掐出來的,不用看都知道那裡現在肯定是一片淤痕。
“孫複就在外頭,我會讓他把這件事告訴太子殿下,把齊炳坤保護起來,不會出岔子。”江望渡先是給他吃了一記定心丸,随後又看似不經意地道,“其實以前在東宮時,我跟項家兄弟關系還行,不說有多好吧,但也能說幾句話。”
此時情況相當緊急,有一籮筐的事情要去處理,鐘昭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開始閑聊,但礙于對方為了與自己交流一次,剛剛在徐文鑰那裡裝完孫子,他也隻是眉心微動,沒有說什麼。
江望渡當然能看出他的疑惑,卻不打算解釋,隻是繼續道:“大約去年那陣子,我們三個人無聊的時候湊在一起比過手掌大小,項二最大,我跟項大差不多。”
鐘昭的臉色變了。
眼下徐文鑰的重點集中在科舉舞弊上,關于兩名太子親衛的死,隻是簡單試探了一番。
可憑他的能力,舞弊一事想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一旦舊事重提,就不容易糊弄了。
早知道貢院封閉後,裡面所有人都是登記在案的,憑空多出兩具焦屍,生前還受過各種各樣的傷,光是看上去就疑點重重,徐文鑰一定不會放過這條線索。
而到了那個時候,鐘昭脖子上被掐出來的傷就是突破口,江望渡此時說起這個,意思很明白。
“你要幫我頂罪?”鐘昭在心裡來來回回地想了好幾遍,還是覺得沒有其他可能,于是不可思議地看過去,“你圖什麼?”
江望渡平淡道:“别無所圖,隻不過你認下這罪會死,而我認下這罪卻能活,孰輕孰重,我想你是可以想清楚的。”
“我不清楚。”鐘昭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應該很明白我們是敵非友,就算這件事情沒有别的破解之法,我也不需要你替我頂包。”
江望渡聞言沒立刻反駁,傾身上前附到他的耳邊,鼻息間呼出來的熱氣輕易噴撒到鐘昭頸側,他不自在地扭開臉,卻聽見江望渡聲音帶着幾分戲谑:“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跟我讨價還價?”
“我跟徐指揮使能說得上話,背後有太子,有鎮國公府,錦衣衛如何敢對我上大刑?倒是你,如果遲遲說不出有用的,光是剛剛徐文鑰随口說出來的、多用在婦人身上的拶指,它也很可能會将你的十指全部折斷,你還能握筆嗎?”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認。”江望渡剛剛列舉出的那些後台,真正把他當回事兒的一個都沒有。鐘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隻是咬緊牙關,“不用你當英雄。”
江望渡聽到這些話似乎思忖了片刻,慢慢退後一步,跟他臉對臉挨得極近,低聲笑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今日拒絕我,就是在往我臉上扇耳光。你死在诏獄無關緊要,你想保護的家人呢?”
從前世滅門案的兇手嘴裡聽到家人兩個字,鐘昭感覺自己腦袋裡的那根弦一下子繃緊了,他當即望過去:“你要幹什麼?”
“兵馬司指揮使是小官,太缺德的事做不了。”江望渡盯着他,“但我想你明白,就你那個家境,我想為難是很容易的。比如天天去鐘家醫館鬧事,讓他開不了門;比如你娘要喝大量補藥,而我可以往裡面摻東西;比如你妹妹……”
“江望渡!”上輩子臨死前,孫複就曾經用最惡毒的話恐吓他,他那時已經家人俱死,沒有什麼可被威脅的,但現在不一樣。鐘昭打斷他的話後,胸膛上下起伏,過了好半天才道:“我不讓你頂罪,你反而要對我的家人做惡事,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江望渡失笑:“道理?天下間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如今我強你弱,你就隻能聽我的話。随便你當我是瘋子也好傻子也罷,剛剛那些話我說到做到,我最後再給你半刻鐘時間考慮,别給臉不要臉。”
兩世加起來,鐘昭都從來沒有見過比江望渡還肆無忌憚,行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兩人隔着一段很近的距離相互凝望,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良久後問:“條件呢?”
江望渡揚眉:“什麼條件?”
“你要……救我。”鐘昭說不清此刻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有跟他說不通的憤怒,但更多的好像還是無所适從,“條件呢?”
“這個啊。”江望渡笑起來,随即表情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用沒受傷的手在他下巴上一勾,“我大你五歲,叫聲哥哥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