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昭跟江望渡面對面說話時,徐文鑰放在門口的手下聽不見他們具體聊了什麼,但肢體動作和神态還是能描述出來的。
兩個官兵看不出什麼不對,徐文鑰卻敏銳地意識到,鐘昭面對江望渡時情緒起伏總是很大。
他自己可能感覺不出來,但實際上自鐘昭清醒過來以後,臉上就一直沒什麼表情變化,比很多窮兇極惡的匪徒都從容。
徐文鑰不喜歡無故用刑,在他身上實在體會不到觀看别人恐懼的樂趣,冷不丁聽到這樣的話,也忍不住來了點興緻。
他說完那句石破天驚的推斷,接着便一臉看好戲地望向鐘昭:“怎麼樣,之前往這方面想過嗎?”
鐘昭臉上慣有的冷淡出現短暫的崩盤,過了會兒後他委婉道,“徐大人,我是男人,也是男人。”
“男人怎麼了?”徐文鑰常年走南闖北,絲毫不覺得這是事,“你小子年紀輕輕,可千萬别學那些老古闆,自己給自己設那麼多禁制;人生苦短,要及時盡歡,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就得了。”
“……”鐘昭失語片刻,最後隻能點頭道,“多謝徐大人提點。”
其實鐘昭内心裡也不覺得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有什麼所謂,他已經當了一輩子苦行僧,這輩子如果能不當和尚,那簡直是值得放炮竹的大好事,就算以後家人要橫加阻攔,他也不會改,剛剛之所以這麼說,隻是想堵徐文鑰的嘴。
且他也明白,徐文鑰忽然把話題拐到這裡,還絲毫不想扯回去,就說明對方心中已有判斷,他再怎麼将罪往身上攬也沒有用。
甚至照人這個異常肯定的模樣來看,如果鐘昭再說一句,那他恐怕就不是喜歡江望渡那麼簡單,而是迫不及待要跟人私奔了。
官民對視良久,最後還是鐘昭先無奈地移開視線。徐文鑰一邊笑着将他另隻手上的鐐铐解開,一邊也驚訝于自己今天格外輕松的姿态,思忖片刻一本正經道:“其實就憑你這動不動不配合的德行,我是有理由給你松松骨的。”
鐘昭提不起一絲力氣,手腳剛剛得到解脫,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倒,扶了一下身側刑架的木頭才站穩,額頭浮出一層虛汗。
過了片刻,他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像一開始那樣眩暈,這才不鹹不淡地道:“您請。”
“我不吓人嗎?”徐文鑰看出鐘昭是真不怕自己,笑眯眯地叫了兩個人過來扶他,摸了摸自己臉上那道疤道,“于懷仁見我第一面就吓哭了,同是今年參加會試的舉人,差别怎麼這麼大?”
鐘昭靠在一個官兵後背上,半閉着眼睛想,不是差别大,是他知道徐文鑰骨子裡是什麼樣,所以才生不出戒心,更怕不起來。
前世徐文鑰偶然聽他酒後提起一句鐘家走水案有隐情,就一直暗中追查,若非鐘昭最後在那場刺殺中得手,成功要了對方的命,說不定真得靠他來翻。
“徐大人,我想問一句話。”鐘昭猶豫片刻,最終低聲道,“江大人現在……怎麼樣?”
“你是真惦記他。”徐文鑰哼笑一聲,張了張嘴正要回,卻沒來由地想到昨天把浩浩蕩蕩殺過來,最後失魂落魄到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的曲青陽送走後,江望渡就被他領到了一間四周都沒人的牢房。
在吩咐下屬對人進行搜身和綁縛前,徐文鑰忽然記起他家同樣有丹書鐵券,半開玩笑地問了句:“需要我着人去鎮國公府走一趟嗎?要是令兄也跟曲大人一樣搞這出,我可擔待不起。”
江望渡早就做好了踏入诏獄,就很難立刻走出去的準備,一動不動地任由錦衣衛官兵寬下他的外袍,摘掉他的頭冠,語氣很平靜:“不瞞徐大人說,其實桓國公爺也不知道曲大人做的這件事,那免死金牌是他從祠堂偷的。”
說到這裡,江望渡垂下眼,笑着搖頭,叫人看不清他的目光,“至于我?他們不會來。”
“死不了。”徐文鑰回過神,并沒有給鐘昭一個足夠确切的答案。而眼看對方眉頭一皺還想再問,他直接趁人不備,一手刀劈了上去。
外頭打探消息的手下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徐文鑰收回胳膊冷聲問詢道:“還沒走?”
“是。”那人恭敬地垂首,“宋公公在我們安排的房裡坐了近一天,點心茶水一樣都沒上。弟兄們看得很清楚,他臉色發白不住吞津,再這麼等怕是要昏過去了。”
徐文鑰聞言嗤笑,語氣不耐地道:“什麼時候暈什麼時候再來報。太子想讓江望渡出诏獄,就派這麼位細皮嫩肉的小太監過來,當老子是個什麼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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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昭再醒來時,正置身他在京城的家中,傷口全部經過處理,嚴重的地方已經用布條包了起來,頭疼得像裡面有一千根針在穿梭。
為了能讓他第一時間吃上飯,秦諒一直拿着一卷書守在他榻前,見人醒了,立刻一個箭步走上前,手裡還端着一碗粥加兩盤菜。
“小昭,多謝。”他顯然已經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救出來的,抿了抿嘴唇,眼中含着兩份淚意,充滿感激道,“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現在恐怕都不知在哪裡了。”
“你我兄弟,應該的。”鐘昭搖了搖頭,沒讓他長篇大論的感謝有發揮的餘地,單手接過上面連菜葉都沒有的白粥喝了一口,頓了頓問:“江……”
“小昭!”約莫是聽到了屋裡的動靜,鐘昭一句完整的話還沒問完,房門就忽然被推開,風一般從外面沖進來一個人。
而在他身後,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同樣跨過門檻,聽到這稱呼直接從後面給了他一腳:“急什麼急,不會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