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将春闱舞弊案查出了個大概之後,案子便被移交給了刑部,更加全面地收集人證物證,诏獄的一幹人犯同樣進入了刑部天牢。
刑部尚書萬榮兩邊不靠,既不在太子陣營也不為端王效力,勸退了一堆試圖打聽消息的探子,查案查得熱火朝天,期間還把鐘昭叫過去核實了一下案情。
不用擔心一不留神就扯上自己,他自然将一切如實告知。
朝廷重新公布的會試日期定在四月,這次沒有曲青雲在一旁裹亂,鐘昭兩側的人都很安靜,一路暢通無阻地殺進了殿試。
殿試後三天,傳胪儀式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舉行,當聽到傳制官念出一甲第一名的名字正是他時,鐘昭仿佛感覺一口經年累月的郁氣,終于從自己心頭消除,前世自負有才卻不能光明正大站上朝堂,隻能戴着面具在陰暗角落謀生的怨憤,也在此刻衆進士随着口令拜下,衣衫翻動間慢慢消解。
四下拜完,執事官手中高捧着黃榜一路向外走,直到将其懸挂在長安左門外,由身為狀元的鐘昭領着其餘進士前去觀榜。
科舉對于天下學子來說,已經是堪稱最為公平的一場較量,然而因為地域姻親人脈等物的不同,權貴家族培養出來的子弟,在這場角逐中依然會更有優勢。
鐘昭左右除他外多是錦袍加身的世家公子,一個榜一個榜看過去,草根出身的進士中,秦諒算是排名靠前的,是二甲四十二名。
放榜曆來都是京中的大事,一時間不管是家中有孩子參與的,還是沒有孩子參與的百姓,全都一窩蜂地圍過來看熱鬧。
當認清楚哪個是鐘昭之後,看看他在一堆中年進士中被凸顯得尤其稚嫩的面孔,再看看他僅簡單束起的頭發,不少懷着些心思的人都不動聲色地圍了過來。
“這位公子真是相貌堂堂。”狀元及第乃人生一大快事,春風得意馬蹄疾也不過是這種感覺,鐘昭忙于應付身旁其他人的恭維,冷不防被生人近了身,一回頭就見一個衣着富貴的男人正看着自己,隻差沒有眼冒綠光,“不知成親了嗎?我家中有一女兒……”
反正是個以後都不會有交集的過路人,鐘昭胡扯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成了,我們很恩愛。”
聽此一言,那男人明顯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整旗鼓:“那考不考慮休妻另娶?公子你連二十都沒到,家中妻子想必也很年輕,即便被休再嫁亦非常容易。”
說着,他又往前湊了湊,低語道:“我看公子這身衣服,就知道你沒有一個好嶽丈,我那女兒堪稱國色,我名下更有很多……”
鐘昭聞言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男人還想再争取一下,但就在這時,人堆外圍像是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連帶着他們裡面的人都是一趔趄。
那男人為了跟鐘昭平視對話,本就一直在踮腳,如今站立不穩,直接磕上了另一位進士的腦袋。
“這是怎麼了?”被他撞到的人是個老頭,被這麼一碰隻覺得眼冒金星,卻仍頑強地向外張望,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先前一直緻力于把女兒嫁給鐘昭的商人眼見着自己傷了人,也不敢在這裡多待,趁着人頭攢動的時候悄悄往外挪。
沒了拽着自己不放的人,鐘昭也将目光投向了出現騷亂的地方。
他個子偏高,隔着一堆腦袋望出去,很快便看清剛剛直直撞上他們的人,并非尋常走得急了的百姓,而是一個頭發亂糟糟地粘在一起、脖子上還帶着木枷的囚犯。
更加關鍵的是,鐘昭覺得這人看上去竟然有點眼熟。
他下意識皺眉往前走了幾步,想看看這個讓自己感到在哪見過的囚犯是誰,就聽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以及一聲不算很大但自帶威嚴的:“讓開!”
這樣打扮的人多半是流放犯,但他們往往會由官兵押送着前往他們該去的地方,不應該有機會在大街上橫沖直撞。
剛剛那表現得很八卦的老頭已經快走到囚犯眼前了,鐘昭擠過去将他抓到一邊,同時揮手驅趕了幾個好奇湊上前的百姓。
下一瞬,一隻短刀帶着破空聲淩然地飛來,正正好刺入那囚犯的小腿。他猛地撲倒在地,疼痛讓他下意識高高地揚起了頭。
鐘昭看着他露出來的臉,一眼就認出這是曾經的桓國公世子、五城兵馬司南城指揮使曲青陽。
随着馬蹄聲越來越近,鐘昭在頭頂太陽的炙烤下眯眼看去,江望渡那張臉很快闖入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