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那天晚上江望渡明亮雙眸中含着的淚,以及趴在他耳邊小聲說重一點,哪怕弄壞他也沒關系的樣子,鐘昭的額角輕輕跳了一下,将衣服拉上來系好。
“這個你就别打聽了。”他将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的秦諒按回榻上,又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那老人最後将打火石還回去了嗎?”
“沒有,他不敢,一直藏在自己身上,後來估摸自己要死了,就交給了我。”秦諒搖頭回答了這麼一句,又忍不住去查看鐘昭臉上的表情,半晌後一言難盡地問,“……你笑什麼呢?”
聽到這話,鐘昭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嘴角一直在無意識往上翹,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面無表情。
他摒除雜念将其壓下來,随之意外地看過去:“在你身上?”
“沒錯。”秦諒這時候也将剛剛的插曲按下不提,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貢院走水這件事上,颔首道,“你被關進诏獄那幾天,舅舅舅母急得到處求人,端王府的蘇二哥幫我們引薦了一位錦衣衛總旗。”
蘇流右年紀比秦諒小,他此時稱對方一聲二哥隻是出于尊敬:“雖然當時很多事都亂亂的,朝廷對外也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既然你在诏獄,這樁案子就肯定是錦衣衛在查,于是便趁着舅舅和舅母流淚的時候将打火石交給了他。”
鐘昭聽着秦諒的話,感覺心裡發沉:“你說的總旗叫什麼名字,你将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他,他難道沒有留你下來細問?”
“沒有。”提及此事,秦諒的表情也很不解,“據蘇二哥說此人姓孟,具體名諱我不太清楚。當時我也以為他們會留我盤問,都做好進诏獄陪你的準備了,結果他接過去之後看了一眼就讓我走了。”
聞言,鐘昭重新捋了一遍自己當時跟徐文鑰的對話。
秦諒比他早醒半日,跟他爹娘一道去找孟總旗的時候,他應該還是個昏迷的狀态。
蘇流右是王府侍衛,認識幾個錦衣衛的下層官兵也算正常,依他們之間的關系,給二老引見孟總旗并不一定是謝淮的意思。
但徐文鑰也在他和江望渡面前說過,端王府的人去诏獄留過話,這就是實實在在打了謝淮的招牌。
“兩個可能。”鐘昭長出一口氣,分析道,“他們以為你是端王派去的,目的則是攀扯端王的政敵,也不相信那打火石當真是火場裡的東西;還有一個就是,他們已經在貢院找到了其他證物,你說的那老人對縱火之人的描述,也跟他們仵作給出來的結果對得上,所以不需要核對便直接認定了。”
秦諒之前已經想過很多次,聽到這話還是沒有被說服,在榻上盤坐起來:“可是這種事難道不該嚴謹些嗎?我都把打火石送過去了,他們居然不檢驗一下?”
鐘昭沉默着沒有搭話,他其實還留了一個可能沒說,那就是彼時徐文鑰已經對這火怎麼起的有了個估測,怕貿然引其他人證入場,會将一些不能牽扯的人牽扯進來,所以便提前知會了手下,隻帶他親口傳令的人進诏獄問話。
“這件事你别管了,明日我去見端王,側面打探一下。”鐘昭緩緩開口,“下次再遇到類似的情況,表哥還是及時告訴我一聲。”
“沒問題。”秦諒的目光在昏黃的光下顯得晦暗不明,“現在刑部還沒将此次縱火案寫成折子遞上去,但願他們能找到真兇。”
鐘昭皺了皺眉,總覺得對方口風不太對:“即便最後這件事真的定性成意外,刑部和錦衣衛都沒有結果的事情,也輪不到你我這樣剛入仕的人來過問。”
他想想上輩子秦諒那個什麼都不管就是幹的樣子,語氣頓時更加認真:“能狠下心來對貢院的萬千舉子下殺手,足可見此事背後之人的用心之毒,手段之狠,地位之高,貿然出面不可能有好下場。”
話到此處,秦諒依然低着頭沒說話,鐘昭想到二榜的進士都要輪流在六部幫忙學習,一兩年後才會定下未來所要供職的衙門,或派到外面做知州,而秦諒最先去的便是刑部,頓時感覺一陣頭大。
“你忽然要搬走,不會就是因為想就此事做些什麼,提前跟我斬斷聯系,不想連累我吧。”他越想越不對,扳過秦諒的肩膀去看對方的眼睛,又慢又沉地搖頭,“如果是這樣,我勸你早點收手。”
一個人隻有先保證自己活着,才可能有機會做想做的事,鐘昭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自身弱小的時候被謝英盯上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話也不由得重了些:“當弟弟的今日說這番話,希望你不要怪我。明辨是非沒問題,但不計後果地追查一件你現在查不了的案子必會付出代價。在你無法确認自己所做的一切會有什麼結果之前,這個代價往往會由家人同你一起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