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刑珠揭發邢琮這條路暫時走不通,弟弟還盡會給自己添堵,謝淮心情顯而易見地不大好。
鐘昭見狀,估摸着若這時候讓謝淮知道,秦諒手裡曾有個對扳倒謝英有利的證據,他可能會全力支持秦諒一鬧到底,也就歇了告訴他此事的想法,躬身告退。
謝淮揉着太陽穴直起身,強撐着精神道:“鐘大人還沒吃晚飯吧,稍後本王讓後廚多做幾個菜,你留下來一起用如何?”
鐘昭哪能聽不出來這不過是客套之言,識趣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家中還有事,退出書房,隐隐約約還能聽見謝淮提高音量吼:“謝停,給我滾進來!”
接下來傳到他耳朵裡的,便是書房門被關上的巨響,他們二人的聲音被徹底隔絕在内,鐘昭照常朝着大門方向走,沒過一會兒,卻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他回過頭,就見先前在書房一句話沒說的謝時澤小跑而來,看他停下才放緩腳步,走上前來。
“先生。”鐘昭朝他行了個臣子對世子的禮,謝時澤也微微低頭用以表示尊敬,語氣認真得像是在說什麼家國大事,“阿蘭的師傅我已經找好了,是以前修葺過端王府的木工之一的孫子,今年三十多,在京中開了個自己家的鋪子,手藝沒得說,人也還不錯。”
說着,他略期待地看過去:“你看是讓這師傅去你們家教她,還是讓她過來跟着師傅學?”
十二三歲的少年面孔還沒有完全脫離稚氣,眼神卻幽深得與成人大差不大。在大梁,男子十四五歲成婚的比比皆是,鐘昭從這句話中察覺出了一絲危險的味道,略帶警惕地反問道:“過來?”
“先生應該誤會了。”謝時澤頓了頓,解釋,“我怎麼可能讓阿蘭來王府學這個?我剛剛的意思是,阿蘭畢竟還小,又是個女孩子,去師傅家裡可能多有不便,故不如在外面租個房子,每月固定幾天師傅在那裡等她。如果還是不放心,也可以找幾個人陪她一起去。”
世上所有想學手藝的學徒,無不是在跟着師傅學本事的同時,立足于店裡幫人打雜,在耳濡目染中漸漸習得一身本領,也學會跟客人打交道的方式,哪有謝時澤口中這樣全由師傅遷就徒弟的。
“多謝世子,不用這麼麻煩。”他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對謝時澤目的的懷疑和擔憂。鐘蘭轉過年已經九歲,跟謝時澤相差不多,雖然他不覺得端王世子會對鐘蘭動心思,但該防還是得防,想了想道:“我妹妹特别會讨長輩們喜歡,而且由着她出去曆練曆練也很好,叫她去店裡跟師傅幹活就行。”
謝時澤仰着腦袋愣了愣,像是沒想到還可以直接去師傅的店裡幫工,眉毛皺了好久後道:“可如果去店裡的話,每天都會見許多陌生人,阿蘭會喜歡這樣嗎?”
鐘昭笑着回答道:“下官會将這幾種方式都告訴阿蘭,讓她自己做選擇,不過我相信她跟下官的想法會是一樣的。”
“那好,你回去問問她。”謝時澤沉默片刻後點點頭,嚴肅道,“不過你不能仗着是她哥哥就替她做決定,一定要讓她自己選。”
“下官保證,不會。”鐘昭不打算在這種事上幹涉鐘蘭,但兩人的話說到這裡,他已經想好回去要告訴鐘蘭離謝時澤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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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謝時澤之後,鐘昭仔細回憶一下江望渡回京後的經曆。這人前世沒受謝英委派去貢院放火,但還是被從邊關召了回來。
大抵是心裡憋着氣,江望渡返京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怎麼出門,曲家出事的時候都沒露面,自然也不會替曲青雲妻子做什麼。
而今生因為認識了鐘昭,江望渡在黃榜被貼出去的第一時間就騎馬前往,途中偶遇試圖往外跑的曲青陽,在協助差役将人押回去之後,看到曲家的女眷都縮在一團哭泣,便動了些恻隐之心。
而江望渡之所以會心軟,主要原因是他娘便是江明擄回府的苗疆女人,當年她被迫遠離家鄉,踏上這片土地,跟她們此刻的心情是有一定共通之處的。
鐘昭本該清楚地記得這一切,然後在江望渡有可能跟過去之前把人攔住;但可惜那天他剛中了狀元,心情激揚,便忽視了往往一件小事就能影響走向。
在很多軌迹都已經徹底改變的今生,依賴過去的記憶顯然不行,鐘昭路過包子鋪時停下來,準備買一些回去跟家人一起吃,同時心不在焉地想,他得趕緊培植幾個自己的人手,最好是能完全信得過、能被委派幹點陰私事的那種。
可問題是他現在官位太低,雖得謝淮賞識并不缺錢,但也不能花得太明目張膽,隻能等過幾個月攢下些俸祿後,買幾個下人進府,再伺機給自己找找幫手。
老闆将他要的包子用紙包好,笑着遞給了他。鐘昭給完錢後擡起頭,冷不丁看見五城兵馬司的巡卒騎着馬在街上走,最前方的孫複低頭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十分難言,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想起了自己前些天,是如何被江望渡和鐘昭從屋子裡趕出去,後來還得在隔壁房間裝聾的凄慘經曆一樣。
不過孫複此行大概是有事,視線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一群人騎着馬浩浩蕩蕩地過去之後,街面上也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鐘昭掂了掂手裡的東西繼續往家走,卻在不經意間回頭的時候,看到後方拐角處似乎有一個腦袋原本是伸出來的,注意到他的視線後,又趕緊縮了回去。
他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很快發現大概有三四個來自不同方向的攤販或是行人,都在若有似無地将視線往他身上落。
鐘昭前世有那麼一兩年,也就是刺殺宋歡的任務剛失敗時,因為被謝停懷疑故意饒過目标,在身邊放過幾個人時刻跟着他,經常能感受到這種被窺探的不适感。
他心裡清楚,應該是自己此前跟将江望渡走太近,兼之這次提的有關邢夫人的建議,又在對方的參與下泡湯,所以惹來了猜忌。
上次讓謝時澤從鐘蘭那裡套話還不夠,這都直接派人搞跟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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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端王府。
幾個高大的青年身穿夜行服,行蹤鬼魅地穿過長廊和精緻逼真的假山,輕輕叩響了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