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裡面傳來了一聲音色清亮但懶洋洋的:“進來。”
趙南尋是這夥人中領頭的,進門後先是掃了一眼端坐在主位的謝淮、以及堂而皇之将腳翹在桌子上的謝停,一一拜過後沉聲彙報:“回二位殿下的話,鐘大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就回家了,進門後便沒再外出,未見異常。”
頓了頓,他又試探着問道:“我留了兩個兄弟在鐘大人家附近,需要在天亮前撤回來嗎?”
“撤吧。”謝停哼了一聲,正要開口,謝淮就皺着眉道,“貢院走水事後,我叫當天跟鐘昭有接觸的官兵問話,都說他當時空手奪白刃,完全不像沒有功夫底子的人,如果被發現就麻煩了。”
趙南尋正經的主子是謝停,聞言雖然點點頭,卻沒有立刻應聲,而是向着謝停的方向看去,顯然是在等着他的反應。
見狀,謝停有些百無聊賴地擺弄手指頭,擡頭看了謝淮一眼:“怕他幹嘛?一個初入朝堂的六品官,若無你我在後面撐着,沒準自己都能把自己玩死。”
說到這裡,謝停終于将身子坐得正了些,繼續理直氣壯地道:“更何況你給他送錢送宅子,他卻跟謝英的人過從親密,往他身邊放兩個人怎麼了?要我說讓他知道才好,清楚我們眼睛裡不容沙子,以後與人交往也能警醒點。”
“你不覺得這個人很怪嗎?”謝淮沒搭他的話,而是話鋒一轉,若有所思,“醫館大夫的兒子,布衣書生出身,從經受過訓練的官兵手中搶劍卻如同探囊取物;對我說茶莊有人議論賄賂考官實施舞弊的事,沈觀就真的露出了馬腳。”
“那又如何?”謝淮說的這些謝停也有考慮過,但還是油鹽不進地反駁,“春闱舞弊案,謝英吃了不少虧不假,但我們不是也賠了個禮部尚書進去?現在從邢琮姐姐身上下手的事情黃了,誰在這事上受挫更嚴重還說不好。”
說到此處,謝停忽然眼珠一轉,笑嘻嘻道:“不過當然,若哥你同意我派人直接宰了曲青雲那一家,刑珠哪還有不瘋的份兒?”
邢琮在府裡玩弄妓女的事他們一直有所耳聞,但邢琮也知道這事不光彩,所以瞞得還算嚴實,若不是鐘昭那天提了一句,謝停也想不到刑珠手中可能有證據。
“如果我再讓我從你的嘴裡聽到這句話,你立刻再去門外跪三個時辰。”謝淮聽到這不着調的發言,感覺額角的筋突突地跳,語氣也不由得加重了些,“江望渡特地派了個人一路跟去了滄州,别告訴我你還想連他的人一起殺。”
謝停臉上的神色幾乎有些天真,反問:“為什麼不可以?桓國公現在就快要郁悶死了,舞弊之事父皇震怒,連他的面子都沒給,多弄死一個江望渡的手下又如何?”
眼看這兩位王爺又有了吵起來的趨勢,趙南尋在地上跪得愈發低眉順眼,連帶着身後好幾個人都把自己縮成了鹌鹑,力求這把火不要燒到他們身上。
謝淮被滿腦子隻有殺人的親弟弟氣到頭疼,一時也懶得跟他争辯,兀自下令:“總之這件事我來想辦法,不許你把手伸到滄州。”
謝停聞言撇着嘴窩了回去,小聲說道,“不許就不許,不過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既然這麼心善,還争什麼大位?”
“這是心善的事嗎?”謝淮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頗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你怎麼不幹脆把謝英殺了,隻要做得幹淨些,一了百了,還在這裡籌謀什麼?”
“……”謝停聞言沒說話,隻是狡黠地眨眨眼,随後淡淡一笑。
謝淮閉眼:“别告訴我你真這麼想過。趙南尋,你跟他許久,他在甯王府也是這個德行?”
忽然被點到名,趙南尋如同恍然驚醒一般輕啊了兩聲,硬着頭皮掀開眼皮看了過去。
他當然不敢說謝停的壞話,于是絞盡腦汁半天也隻是道:“屬下多在外面行走,殿下的起居不在屬下的職責範圍之内。”
“行了,不是說鐘昭呢嗎?”謝停看了幾眼趙南尋焦頭爛額的樣子,拍着自己的手大笑兩聲,總算将話題扯回來,“我還是那句話,哪怕讓他知道自己在被監視,難道他還敢來找你抗議?”
謝淮不想再跟他掰扯敢與不敢的問題:“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自從窦顔伯死後,我們在内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鐘昭雖然年紀小,但是他乃康辛樹的親傳弟子,也有幾位同門師兄在朝,何必逼他。”
“我們是在内閣沒人,但謝英也沒人啊。”謝停跟他持不同觀點,“如此看去依然勢均力敵,有必要對一個鐘昭如此小心嗎?”
謝淮默了默後道:“明面上支持謝英的内閣學士确實沒有,但江望渡的兄長江望川,入了内閣後不是風生水起得很嗎?”
話落,他想起江明那張終日平靜,仿佛泰山崩于前也可以不改顔色的臉,冷笑一聲補充道:“鎮國公以前打仗的時候,給敵軍放假消息一套一套的,我怎麼知道江望渡跟父兄不和是不是他故意為之。”
“……應該不能吧。”謝停原本神情輕松,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聽到這話倒是暗自咋舌,“江望渡小時候掉下過一次懸崖,若不是那下面樹木茂密,底下還有水潭,估計當時就死了;據傳正是他大哥跟曲青陽推的,不過後來被鎮國公封鎖消息了……這都能原諒啊?”
謝淮從座位上站起來,語氣有些漠然地道:“沒什麼不行的。曲青陽也是曲家人,江望渡讓差役善待同行女眷的時候,可沒說要把曲青陽的妻子排除在外。沒血緣關系的人都能如此,更何況是親哥。”
聽人說完這番話,謝停總算低頭沉默,不再頂嘴,謝淮于是重新看向趙南尋:“把你的人撤回來,務必不要被發現。”
趙南尋左右為難,一派愁眉苦臉的模樣,又暗戳戳去看謝停。
“放肆。”謝淮一巴掌拍在桌上,帶着些怒色說道,“本王的話也敢不聽,還不照做?”
此話一落,甯王府的幾個死士無不心驚膽顫,但還是不敢動,直到謝停在他後面揮了揮手,趙南尋這才如蒙大赦,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帶着弟兄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