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滾回去。”姬梵聽冷哼一聲。
皇兒冷情,既有一子能入她眼,也算不錯。
“擺駕頤中宮。”姬梵聽又道。
她倒是要再見見此子有多特殊,能入得了玄羲的眼。
“諾。”白桦恭敬躬身道。
“王君,請。”清竹對着沈星辰道,便把他帶去頤中宮。
一路上,凡是有奴或宮侍遇見他的,皆都恭敬躬身行禮。
沈星辰注意到大宮侍的臉上毫無倨傲,見到熟悉的皆都微微點頭示意。
一路無語。
清竹微微意外,他不曾想到王君年紀輕輕,竟這麼能沉住氣。
他明明有擔憂、有惶恐,卻不曾乘此機會向他攀談、探口風。
他欣慰一笑,隻有這樣他才當的起主子對他毫不保留的厚愛。
頤中宮内,外殿。
一進去,兩個侍兒跪下,向他行禮。
“免禮。”沈星辰輕聲道。
其中一個上來,恭敬道:“後主吩咐過讓您自己反省,直到他過來為止。”
另一個侍兒上來,拿着麻布做的粗布袋,從裡面抓處一把黑豆灑在地上。
沈星辰在原地愣怔了一下。
侍兒道:“王君請。”
沈星辰忽而明白過來,這是跪刑的一種。
宮中懲戒人的法子多了去了。
這算是較為輕松的了。
唯一不輕松的地方就是受罰之人要脫下衣褲,隻留上身亵衣,下身...連亵褲也不可穿,光裸着跪着将膝蓋置于黑豆之上。
清竹立在殿旁,不曾言語。
沈星辰的垂着眼眸,顫抖着手指欲要解開扣子。
可手指總是不聽使喚。
這時大宮侍清竹開了口:“後主吩咐過不必除去衣物,王君請吧。”
沈星辰重重地跪下,先是朝内宮的方向扣了頭,才挺直脊背跪着。
膝蓋骨其實硌得很疼,可沈星辰幾乎沒有感覺。
眼中有淚光閃爍,他垂了眸,不欲叫人看見。
清竹進了内殿,兩個侍兒則留在外殿。
耶律憶坐在桌前,背挺得筆直,仔細的閱讀着眼前的書。
聽見人進來的聲音,他停下手中翻書的動作。
“辰兒可是已經到了?”耶律憶輕聲問道。
“是,王君已經跪在外殿候着了。”清竹恭敬道。
耶律憶點點頭,雖然眼前的書依舊打開着,可他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書上了。
一刻鐘後,他仔細合上書,站起身來。
帶着清竹走去外殿。
沈星辰垂眸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聽到腳步聲傳來,本不以為意,可眼角不經意間掃到以金絲線鑲邊的足尖。
他頓時屏氣斂息,俯首,雙手交疊置于額前。
腳步聲在他前面嘎然而止。
“兒臣參見父主,兒臣給父主請安。”沈星辰恭敬地道,聲音微微帶着顫抖。
“擡起頭來。”耶律憶輕聲命道。
沈星辰緩緩地擡起頭來,眼眶濕潤。
“讓你反省,覺得委屈了?”耶律憶緩緩問道。
看到他的樣子,耶律憶雖面色平靜,心卻一痛。
沈星辰用力搖頭,哽咽道:“不委屈,是兒臣錯了。”
耶律憶突然将他從地上拉起來,緊緊擁住他。
其實他的氣色在輕過這半年來的調養比起去年來已經好多了。
可兩年前,耶律憶看到他時,他的容貌明豔動人,足以讓陽光失色,如今卻...不足當年十分之一。
皇兒啊,你終究是走了你母皇的老路。
“不要哭。”耶律憶溫柔地擦幹他的淚水。
兩人親密無間,就好似真正的父子一般。
“父主...”沈星辰在未進宮前想了許多。
他以為父主一定會極為厭惡他。
一進殿,就是跪刑,他并不意外。
甚至還覺得輕了。
他以為要跪好幾個時辰,可是父主不過是過了一刻鐘就出來見他。
這根本就算不得罰。
耶律憶的手溫柔的捧着他的臉。
發現他的眼睛也不如曾經一般光芒四散。
耶律憶忽然開口道:“你若要回沈家,父主幫你。”
沈星辰一怔,突然也緊緊擁住他。
若為王君,就是被王上厭惡,通常也隻會被降為侍,彰顯皇族恩典。
然後在後院中龌龊餘生。
可父主卻說他若願意,便可幫他回母族。
這意味着父主要抵着各方的壓力,其中就有來自陛下的、更有來自王上的。
他何德何能竟能讓父主在乎至此。
他燦爛一笑,輕聲道:“辰兒比父主幸運許多,如今王上也待辰兒很好。”
耶律憶先是一愣,松開了他,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小狐狸終究是小狐狸,太聰慧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耶律憶問道。
“有許多話本都這樣寫過,真真假假,但總歸是有所推測。”沈星辰道。
“不錯,本君看見了你,就好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不同的是,本君的母族是隐世家族,無論如何都沒有回母族的機會。因而看見你,本君總是想拉你一把,就好似拉當年的自己一樣。”耶律憶坐下緩緩說道,眼中帶着追憶。
“父主不必難過。”沈星辰輕聲說道。
“最苦的日子都不曾難過,如今又怎會...”他淡笑着搖着頭。
“主子,先用些點心吧。”清竹端着點心上來,又轉身對沈星辰說:“王君也先用一些吧,主子可是今天天一亮就吩咐了。”
盤中的點心正是九色,步驟繁瑣,沒幾個時辰是做不出來的。
沈星辰抿了抿唇,臉上閃過感動,尋常的人家的老太君都不會這般待正君。
通常都是刁難和勾心鬥角,可是在這薄情的深宮中他竟然遇見了一位待他如親子之人。
他再次跪下,将頭埋在他的膝上。
“謝過父主。”
耶律憶安撫的摸了摸他的墨發,道:“本君知曉千秋自負,不,或說這是姬皇族的通病,她的母皇也是如此。她在府中定是讓你受了不少委屈,有些事情她們憑着對自己善惡的感知去判斷,并不願查證。隻可惜她們不如我們男子細膩入微,因而她們判斷往往是錯誤的。但她們自大張狂,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移,顯得愚不可及。”
殿門口那裡傳來一聲重咳,原來是姬梵聽和姬玄羲在那裡已經站了不知多久了。
耶律憶起身屈身見禮,道:“陛下。”
姬梵聽冷哼一聲,并不說免禮。
沈星辰膝行上前,恭敬行禮俯首道:“兒臣參見母皇、參見王上。”
“擡起頭來。”姬梵聽冷冷地道。
沈星辰擡頭垂眸。
容顔也一般,中上罷了,面容憔悴,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這等病秧子是怎麼入了玄羲的眼。
姬梵聽正想再說什麼,一擡眼便見耶律憶還屈身在那裡,頓生不舍。
便走過去,将他攬入懷中。
姬玄羲躬身道:“母皇、父主,宮門即将落鎖,兒臣便先帶着辰兒出宮了。”
姬梵聽本不允,可耶律憶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讓她瞬間心情舒暢,大手一揮,道:“走吧,走吧。”
姬玄羲欲要前去扶他,卻又意識到這還在宮中。
便先出了殿門,放慢了腳步,等着沈星辰自己跟上。
耶律憶注意到了這細節,感到欣慰。
待她們走後,姬梵聽一把将耶律憶抱起,走向内殿:“方才的話可還作數?”
耶律憶的耳尖紅了紅,輕聲道:“作數。”
姬梵聽的眼神暗了暗,也不計較他方才的大不敬之語,将他一點點剝光。
呼吸逐漸重了起來。
馬車上。
姬玄羲将沈星辰攬入懷中,問道:“父主可曾罰你?”
“不曾,父主很好。”沈星辰道。
“有多好?”姬玄羲笑道,将一塊點心喂入他的口中。
“如我父君一樣好。”沈星辰道,又撚起一塊點心對着她道:“王上也吃,大宮侍做的九色,入口即化、口齒留香。”
“你吃罷,本王幼時常吃,九個味道早早嘗過了。你到是才嘗了幾塊。”姬玄羲笑道。
沈星辰越吃越香,難得有了胃口,便多吃了幾塊。
吃完後,便有了困倦之意,他依偎在姬玄羲的懷裡,閉上了眼睛,放心的睡過去了。
看着他,姬玄羲的臉上一直帶着從未有過的笑意,臉上所有的冷硬都柔軟下來。
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喜愛和憐惜。
他終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