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付得代價遠遠在他的想象之上。
他重重扣了頭,一次接一次,連續九次扣頭。
“星辰自問擔不起。“他輕聲道,随後他緩緩擡起頭,眼神堅定,毫不動搖,沉聲道:”但是星辰會竭盡所能用餘生來償,今日賜死,星辰不認。陛下召見,必是欲看星辰是否值王上所付百分之一,如若不能,便及時止損。“
及時止損,自然是賜死。
姬梵聽此時是真正的笑了,散了怒意,道:“朕的心思都敢猜,真是膽大包天,不過今日恕你。“她對着沈星辰面前的宮人揮了揮手,宮人端着托盤恭敬地退到一旁,随即又有宮人在桌案上擺放上棋盤。
宮人放置好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姬梵聽在桌案前盤坐下,命道:“過來。”
沈星辰恭敬膝行上前。
姬梵聽對着那端着托盤的宮人指了指,對沈星辰道:”你且仔細了,若是赢了今日便回去,若是輸了便自己選一樣罷,不得怨言。“
姬梵聽的聲音中帶着笑意,言中之意卻讓人輕松不起來。
沈星辰知道他沒有選擇,俯身行禮,不再多言,隻是道:”諾。“
姬梵聽手持黑子先行出手,絲毫不曾手下留情。
棋勢大開大合,坦坦蕩蕩,倒是和王上的有些相似,隻是陛下的顯然更為霸道。
沈星辰出子穩穩當當,每一子都走得極為謹慎。
陛下若是真正輸了,輸的隻是棋,他若是輸了,輸的是命,容不得他不小心。
下了沒多久,墨華上前來輕聲禀報,姬梵聽聽了擺了擺手,道:”讓她在偏殿等着。“
沈星辰并不曾聽清楚墨華在說什麼,他略微擡眼看了看。
姬梵聽冷哼道:”今日你就在這慢慢下出個結果,誰都進不來,無論是後主還是玄羲,你想都不要想!“
沈星辰略微低了低頭,他早早便明白了今日陛下是鐵了心的,全心全意都在棋上,試圖博得那一線生機。
一個時辰後,棋盤上絲毫不見敗意,連姬梵聽的神色都冷凝下來,沈星辰撚棋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沈星辰唇色發白,臉上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身子卻還是跪得穩穩的。
桌案置于台階上,姬梵聽盤坐下來即可,對棋的人卻是要跪坐下來。
可姬梵聽不曾賜墊,沈星辰又是身為男子,若是不跪直身子,根本不易撚棋。
雙膝直直跪在冰冷華麗的瓷磚上,痛得刺骨。
他身子自病後,便羸弱的很。
如今便是病愈了,底子卻不是這麼容易養回來的。
這副身子能堅持一個時辰便已經是極限。
沈星辰仍然執着撚棋,用盡全力将注意力放在布棋上。
他努力不去想膝下讓人發狂的疼痛,若是棋藝不精輸了,也罷,可若是因為這痛楚,他實在不甘。
姬梵聽原先所思所想都是棋路,倒是不曾注意到,直到一滴汗液滑落在棋盤上,姬梵聽才有所覺,她淡淡地看了沈星辰一眼。
沈星辰低下頭,俯伏下身,“星辰失禮,陛下恕罪。“
姬梵聽冷哼一聲,随即道:”賜座。“
宮人聽了令,略有為難,與陛下對棋者,通常賜墊,使人得以跪坐下來,可這賜座…
無論如何,陛下既下了命令,宮人還是去搬了個小木凳過來。
這小木凳與這禦書房格格不入。
沈星辰聞令後,眼中閃過詫異,恭敬道:“謝過陛下。“
姬梵聽沉聲道:”繼續。“
姬梵聽雖有心為難,卻不會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于她來說,沈星辰本就是小輩,對棋定勝負已是欺他。
兩個時辰後,棋面已滿,無子可下,兩人卻不曾分出勝負。
沈星辰垂在袖中的緊緊地握了起來,随後離座跪伏下來,等候審判。
姬梵聽卻不看他,垂眸不知是看着棋面,還是在沉思。
指尖把玩着一顆黑子。
過了良久,她道:”請羲王過來。“
姬玄羲早已入宮,卻不敢擅闖禦書房,隻是在殿外跪候。
她早已過了年輕氣盛的時候。
她明白她的動作愈是激烈,局面愈是對沈星辰不利。
姬梵聽念她有傷在身,便讓白桦帶去偏殿候着,姬玄羲不敢違抗。
在偏殿中靜等。
姬玄羲一進禦書房,看到的便是沈星辰跪伏在那裡,旁邊候着宮人,看清宮人手中拿着的東西後,哪怕早已從暗樁口中得知沈星辰無礙,心中依舊一緊。
她走到沈星辰身旁,對着姬梵聽直直跪下。
姬玄羲略微看了一眼棋面,便知一二。
她知母皇沒有必殺之意,如今隻待她表态罷了。
“兒辰擅離邊境,乃是大罪。兒臣認罪、認錯,母皇降罪、降罰,兒臣毫無怨言。隻是王君無過,求母皇莫要遷怒了他。二十年來,兒臣甚少喜歡什麼,王君于兒臣卻是不同,兒臣甚悅,因而求母皇愛憐。“姬玄羲放低了聲音,軟下了語氣。
姬梵聽冷笑,皇兒若是歸京時有這番态度,她怎麼也不會罰她至此。
如今倒是軟下了語氣,卻是為了一個男子。
“朕要是不允呢?“姬梵聽道。
“全憑母皇做主。“姬玄羲恭敬道。
姬梵聽再次一聲冷哼,說得好聽。要是她此時下令處決沈氏,她倒是想要看看皇兒會不會公然抗命。
到底是想想罷了,她站起身來,走到沈星辰面前,訓道:”沈氏,從今以後,謹言慎行。再讓朕尋到錯處,就不是如今日一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星辰謹遵陛下教誨,必時時刻刻謹言慎行。“沈星辰跪伏下,恭敬道。
“皇兒重傷未愈,多加休息。跪安罷。“姬梵聽吩咐道。
“諾。“
姬玄羲站起身,在沈星辰站起來之時不着痕迹地攙扶了他一把。
随後緩步走出禦書房。
到殿外,姬玄羲看着他,面無表情,眼中不帶情緒。
沈星辰抿了抿唇,他卻明白王上這是生了怒氣。
或許是為他擅自入宮之故。
宮人擡了皇辇過來,沈星辰還在原地看着她,姬玄羲低聲喝道:”愣着作甚,還不上去?“
“王上?“宮中有資格坐皇辇者除了陛下、後主與貴君,便隻有皇女皇子了。
姬玄羲微微皺眉,直接将他抱起,放入皇辇中,低聲罵了一聲:”蠢東西。“
沈星辰略微低了頭,手抓着衣擺微微握緊。
王上此話一語雙關,主要還是因他進宮之故。
“宮門外候着。“
見他點了點頭,姬玄羲不再多言,放下簾子。
姬玄羲去了頤中宮,給耶律憶請了安後,便片刻不耽擱,匆匆出宮。
羲王府的馬車早已在那裡候着,姬玄羲一掃四周,不見沈星辰,怒氣才少了些。
倒也不是太蠢,至少沒有在馬車外等。
姬玄羲上了馬車,直接在沈星辰對面坐下。
沈星辰輕聲道:”王上。“
姬玄羲閉上了眼,擺明了不想搭理他。
沈星辰垂眸,伸手倒了茶,遞到姬玄羲面前。
即便王上閉了眼,可他明白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感知。
她既然不接茶,便是不願。
沈星辰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屈,手中一直端着茶。
過了盞茶時間,姬玄羲睜開眼,淡淡地開口道:”擱下。“
沈星辰遵了令,面上不顯,心中卻微微有些惶恐。
一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