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縣衙門口,卻又被她撲了個空。
門子隻道,沈、冷二人有公務在身,似乎去了顧府。
沒了探望她倆的由頭,楊靈靈也不便直接去尋縣太爺,正欲離開,卻瞧見晦明從門内走了出來。
楊靈靈這才想起,她聽阿娘說過,因晦明腿傷未愈,挪動不便,顧府也不好再住,縣太爺念其遭遇,于是命人将後院的一處客房收拾出來,供其暫住養傷。
晦明見了她,微微一愣後,施以一禮:“施主,許久未見。”
自那日過堂後,他們便再未見過。
楊靈靈禮貌一笑:“法師好,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勞施主挂心,現下已然好了。”
“法師這是要去哪裡?”楊靈靈問。
晦明答道:“去顧府。”
“我也正想去顧府呢,咱們一起去吧。”
楊靈靈嘴比腦子快,尚不知這話怎麼就到了嘴邊,繼而又飛快地找補了一句,“去找沈師爺和冷捕頭。”
晦明點頭,道了聲:“好。”
*
顧府離縣衙有些距離,若是步行過去,摸約一炷香時間。
并肩走了一會兒,卻一路無話。
楊靈靈不喜歡這種如溺水般的沉默氛圍,想了無數個話題,然而要麼擔心唐突了晦明,要麼擔心說這話又顯得自己太傻,思來想去也沒有開口。
或許是因着那幾個戀愛支線任務的關系,見了晦明,下意識地便想和他套套近乎。
然而現在,她又有些後悔自己方才邀他一同前往顧府了。
實在是太尴尬了。
正當她想随口找個理由溜之大吉,晦明突然停下腳步,鄭重其事地向她道:“多謝施主救命之恩。”
“嗯?”楊靈靈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日回城,貧僧中了毒箭陷入昏迷,若非施主帶貧僧回城醫治,貧僧隻怕早已命喪黃泉。”
彼時,兩人恰好停在一處斜坡上,欲往下走。
晦明往前幾步,正對着楊靈靈站立。借着斜坡的高度,兩人恰好能夠平視對方。
有微風拂過,吹亂了她額間的碎發。眼睛被發絲遮住,想要伸手撥開。
擡眼間,她對上晦明的雙眸。視線從朦胧到清晰。
她敏銳地發現,晦明眼中似有一瞬的微動,但很快便又消失不見。
又見晦明将一張半見色手帕包着的東西托于掌心,遞到她面前。
那似乎是她之前丢了的帕子。
“這是什麼?”楊靈靈沒有接。
晦明看着她,輕聲道:“給施主的謝禮。”
楊靈靈擺了擺手:“法師言重了,當時那個情形,救你就是救我自己,實在無需言謝。”
“并非什麼貴重之物,施主便收下吧,權當貧僧的一點心意。”
這話說得頗為懇切,楊靈靈不忍拒絕,隻好接過,又一臉期待地問:“我能打開嗎?”
晦明垂眸,勾起嘴角:“施主既然收下,那便是施主之物,自然可以。”
帕子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一串紫紅色的木質佛珠。
見楊靈靈眼中的期待消失,晦明顯得有些無措,慌忙解釋道:“本應送一些施主平日喜愛之物,可貧僧思來想去,也不知該送什麼好。後來見到施主的手钏是經年舊物,已有好些損壞,故而……”
“我挺喜歡的。”楊靈靈擡眼,對他咧嘴一笑,“收禮物哪裡還有挑的。”
見那佛珠質感溫潤,色澤如玉,看起來很是貴重。她将那佛珠捧到鼻尖聞了聞:“好香啊。是不是能辟邪?”
晦明眼底含笑,解釋道:“這是紫檀木,有除疾安身之效。”
楊靈靈誇張地“哦”了一聲,瞟到晦明左手腕上那串佛珠:“和你這串還挺像,就是顔色沒你的深。”
“的确都是紫檀木的。”
“那就卻之不恭了。”将佛珠重新用手帕包起,仔細地收進荷包裡。
楊靈靈忽又想起些什麼,面上滿是歉意:“對了,說起來應當是我對不住法師你才對。那晚要不是我點了你的穴道,你也不至于中了迷煙,被人陷害。”
晦明勸慰道:“那日若施主不來,他們也會找到其他方式加害貧僧。更何況施主當日不過是無心之失,貧僧如何能怪罪?”
“但是……”
“貧僧現下安然無恙,還請施主莫要再自責。”
楊靈靈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你都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了,就當是禮尚往來,也得讓我好好補償你啊。”
晦明怔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她靈機一動:“那我先走兩步,你要是趕上我,我就當你答應了。”不等晦明反應,越過他向坡下跑去。
晦明轉過身,三兩步便跟了上來。
“這麼快就想好了?”楊靈靈停下來,偏着腦袋看向他,“說吧,想要什麼?”
晦明默了半晌,卻也想不出什麼來。
楊靈靈見狀,便道:“那你再好好想幾天,等你想好再告訴我,怎麼樣?”
晦明面露難色:“貧僧明日便要回寺了。”
“怎麼這麼快啊?”楊靈靈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其實也不快了。
“這次去顧府,也是去向師兄道别的。”
薛護衛竟然還在顧府?
楊靈靈“哦”了一聲,沒有多想,隻有些遺憾道:“那你明日什麼時候走?”
“明日午時後吧。”晦明想了想,随口說了個時間。
楊靈靈頗為可惜地歎了一聲:“我聽說明日端午城裡還有賽龍舟和煙火表演呢,那你豈不是都看不到了。”
聽她這樣說,晦明心頭也泛起一股别樣的情緒,忽然間便想起了什麼,躊躇着,還是開了口:“聽說,令堂燒得一手好飯菜?”
“你這是哪裡聽來的?”
楊靈靈納罕,忽而轉念一想,晦明在衙門裡住了這些時日,想來定是沈南南她們因縣衙夥食不好,時常念叨她家裡的飯菜。
見晦明眼中流露出一絲期待,她笑道:“是我要補償你,又不是我阿娘!”
于是晦明也笑:“若是施主親手所做,那便再好不過了。”
楊靈靈輕哼了一聲,移開視線:“你想讓我為你‘洗手作羹湯’?想得倒美!”[2]
可是她忽然發覺,這句話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于是幹咳兩聲,想把這份尴尬掩飾過去,低着頭看向自己的腳尖,飛快地吐出幾個字:“我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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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刑罰部分參考《唐律疏議》,有私設
[2]“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唐】王建《新嫁娘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