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心中了然,看向林冬青埋頭吃面的神情從疑惑變得慈祥起來。
沈南南面帶和藹的笑意,柔聲問:“吃酥山嗎冬青?我讓阿北去給你買。”
“不吃了不吃了,這冷淘就夠涼了。”林冬青連忙拒絕,擡眼間,瞥見楊靈靈桌上那碗吃剩的冷淘。
——翠綠的面塊剩了一些,碗中那深到發黑的紫色醬汁附着其上。
林冬青的眼神忽地凝滞,隻将嘴裡的面塊吞下,筷子一放。
“你就吃這麼點兒?”楊靈靈問。
林冬青道:“吃不下了。”
“啊?你午飯都沒吃,不餓嗎?”沈南南不解。
林冬青指了指楊靈靈那碗吃剩的冷淘:“你們知道這個像什麼嗎?”
湯餅鋪子裡的食客大多圖快,吃完即走,然而楊靈靈一行本就打算待縣衙衆人散值,夜深人靜之時前去衙署一趟,故而邊吃邊聊,吃得極慢。
此時,鋪子裡的食客隻剩下她們一桌,而張大娘在廚房裡頭,看不見蹤影。
見除了儲衙内之外,衆人均不解地搖頭,林冬青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但出于謹慎,還是低聲道:
“——白家人出事前吃的那盤涼拌豆腐。”
“啊?”
楊靈靈、沈南南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一面驚訝,一面又慶幸自己早就将那冷淘給吃完了,要是早知道這些,隻怕也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見儲衙内面上無絲毫驚訝,隻是如釋重負地輕輕歎了口氣,沈南南這才聯想起她剛才那些不适的反應:“你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儲衙内眉頭微皺,點了點頭:“是的。”
在她第一眼看到楊靈靈的那碗冷淘時,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她觸摸那顆颠茄,以及那塊碎陶片時的畫面。
颠茄畫面伊始,依舊是一片黑暗,緊接着有明媚的光線照射進來,一雙手将她連枝摘下。十指纖細,卻有着不少傷痕,右手手腕上,還有着一顆明顯的痣。
但那是頸部以下、腰部以上的特寫,隻能瞧見那人一身粗布衣裙,像是個年輕的女子。
她被晃晃悠悠地從山上帶回村裡,遠遠見到村長的渾家,兩人交談幾句,分别後,女子将她帶回了白家,放在了土竈之上,碰撞之間,她從竈台上滾落,畫面消失。
從那女子白嫩的手部,儲衙内大概猜出,那應該就是白家的表姑娘,慕霜娘。
觸摸碎陶片時,視角卻忽然變成大特寫,翠綠、嫩黃、紅褐色、绛紫色,一股腦向自己劈頭蓋臉地傾倒而來,隻能感到那紫到發黑的湯汁完全将自己瞬間淹沒。
然後晃晃悠悠,身子輕盈起來,她被那雙熟悉的手從一個地方端到了另一個地方,“啪”地一聲,畫面漆黑一瞬,感到有“哒哒”的快速敲擊聲在耳邊炸響。
那聲音每響一聲,黑暗便消失一瞬,很快,便是良久的漆黑。
當儲衙内以為,之後不會再有畫面出現時,她感到自己猛地飛身出去,那深紫色的湯汁也從身上晃蕩而出。
刹那間,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喊叫,眼前倏地閃現出一個中年女人無比驚駭又恐懼的臉。
下一瞬,畫面便徹底地消失了。
儲衙内後知後覺,将這兩段畫面和她在房中摸那三張闆凳時出現的畫面聯系起來,大緻能夠判斷出,那就是白家三人食用那盤涼拌豆腐時的場景。
視角奇特、畫面太碎,她并不能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完全還原出來。
但她清楚的知道,那盤涼拌豆腐的樣子,的确和楊靈靈的那碗槐葉冷淘相差無幾。當時沒說出來,完全是怕影響大家的食欲。
此處有礙事兒的人在場,儲衙内不便将心中所想直言相告,但楊靈靈、沈南南、冷硯冰三人也大概猜到了原因。
又聽林冬青解釋:“你們還記得今早儲公子送的那捧花兒吧?裡頭的颠茄有毒,吃了能讓人發狂。”
幾人當然記得,點頭隻讓她快說,林冬青便繼續道:
“昨晚可能是因為光線昏暗,加上這三人的傷口實在是太多,我和阿爹竟然沒有發現,那具男屍的肩頭、那位年輕女屍的脖頸處,以及另一位中年女屍的手臂上竟然都有牙齒咬傷。”
“不僅如此,除了那些随手可得的農具所緻的傷痕外,那男屍的胸-前,竟然還有一個形狀奇怪的傷口。我看了陳捕頭帶回來的兇器,竟然在裡頭發現了半截被折斷的筷子,和那傷口的形狀完全吻合……”
聽到這裡,冷硯冰神色一凜:“房中既然已經有這麼多兇器,兇手怎麼會折斷一雙筷子來将人刺傷呢?那必然是桌上之人吃了那有毒的豆腐,毒性發作,随手拿起筷子,将其折斷之後刺向了白慎!”
“沒錯!”林冬青點頭,“我原本以為有毒的是那塊豆腐,但我下午又仔細查看了捕快們帶回來的那些碎陶片,發現上面有一層已經幹掉的深紫色醬汁。那醬汁中正混雜了颠茄!所以我猜測,一定是有人往那盤豆腐裡加了好些颠茄,白家三人吃了,便發起狂來,于是便相互啃咬,互相殘殺!”
結論一出,衆人俱是一驚。
“不用猜測,這一點幾乎可以确定了!”沈南南想起了她們在白家土竈底下發現的那顆颠茄。
楊靈靈卻幾乎是下意識地道:“那下毒的就不是施姑娘啊!那颠茄的顔色這麼明顯,怎麼可能加在墨綠色的豆腐裡,讓白家人心甘情願地吃下去!”
“那隻能是做飯的人将這果子切碎了,混在作料裡拌在裡頭的啊!”沈南南忽然想起今早在廚房裡将作料灑在黃瓜上,又用筷子拌勻的動作,仿若醍醐灌頂。
“那這家人,知不知道颠茄有毒呢?”冷硯冰忽地一問。
在一旁聽了半晌的沈觀瀾道:“莊戶人家時常在山林中行走,大都識得這山中的毒果毒菌。”
“若是這一家人不久前才回渝州,此前家境一直很好,也不是莊戶人家呢?”沈南南忽地想起那日在茶攤邊聽來的話,怔怔地道。
儲衙内聽明白了:“所以,是白家人以為這癫茄可食用,便加在了豆腐裡嗎?”
在白家土竈邊發現的那顆颠茄和桌下的碎陶片,以及她腦中閃現的畫面完全能夠和林冬青的推測相互印證。
但她自始至終卻未曾料到,這整個案子的真相,竟是一家人因誤食毒果而釀成的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