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斂撩衣邁過雍王府門檻的時候,天上又開始飄下小雪。
撒鹽柳絮,黧黑的夜色中飄飄點點。
這回為他引路的王府掌事,是個錦衣少年,瞧着有幾分面熟。陳斂稍微辨了辨,回憶起從前在宮中時見過幾面,是劉璟年少時就跟着服侍的伴讀太監。
少年一眼認出他,目光輕輕拂過左右提燈的下人,沒有喚他的官職,隻是輕聲道:
“落雪了,天冷。大人裡面請。”
前院闊氣,雪幕中,碩大的一口玄砂門海正燃着炭,煊赫奢侈。陳斂跟着他們一路又繞過麒麟月洞門,一名下人将手中的霜花描雀浣紗燈交給他。
陳斂持燈,向院内看了一眼,那玉階上東廂主卧一片昏暗,不見人影。
莫非劉璟不在府中?
王府掌事:“大人既是來尋物件兒的,我等就不打擾了。請大人自己進去吧。”
聰明反被聰明誤,也許劉璟軍務纏身,還未回府呢。
又或許完全沒把他當一回事。
幾番揣測,怕自己失了禮數,陳斂還是問:
“殿下尊駕不在邸中?”
兩個提燈的下人目光對碰,正要開口,被掌事太監的目光一掃,頓時噤聲,欲言又止。
王府掌事:“庶務繁多,殿下行事無常。這個時辰沒回來,也是常有的。”
陳斂的面容中浮出如釋重負的和緩。他微微一笑,如生春溫。
“好,有勞了。”陳斂提燈獨自邁入庭前。
屋中留有一燈,昏暗如豆。陳設規整,幾乎一眼可望全貌,但是……他該去哪裡找那一枚小小的玉符呢?
劉璟會讓他來,定不至于故意藏起來捉弄他。他擱下燈,最先檢查一切桌面案頭。
并沒有。
他下意識推測——或許掉在床上了。
猶豫着,千般不願,他也隻好拂開低垂的帷帳,進到内寝中去。
寝室不留一燈,暗得不可辨物,一縷極幽微的金檀殘香已經冷卻,除此之外,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腥膻。
也許光影昏暗,才使嗅覺如此敏銳。腦中閃過男人赤裸的胴體,縱意進入他時的酸脹與快感不斷洗刷着他的神志。他事先收拾好的、預備見劉璟的冷靜在瞬間崩塌,蕩然無存。
陳斂蓦地閉目,不願再回想。快速退身出來。心虛将那床帳掩住,仿佛掩住昨夜不堪回想的秘事與春光。
這樣摸索也不是辦法,正要拿盞燈進來找,回頭時猝不及防和一人迎面撞個正着!來者鎖他在懷,那力道極大,掙脫不開。他漸漸也感知到對方身體的溫熱,隔着衣料再度傳來,頸側噴灑的呼吸節律如一隻小小銀鈎,輕而易舉,勾起昨夜有關于他和劉璟的回憶。
也在這瞬間,他聽到一點泠泠玉聲,窸窣的,清脆的,他分外熟悉。
是那和阗白玉魚符下的綴飾,九顆玲珑玉珠輕碰時的聲響。
他下意識往身後的人腰間摸索着,果不其然,指尖很快觸摸到那冰冷堅硬的物件,打磨得尤其光潔瑩潤,是魚形,但他還來不及确認更多,頭頂倏然飄下一道聲音,在昏暗中沉沉回蕩:
“别亂摸。”
嗓音低沉,似含了一把雪霰子,冰冷沙澀。
與此同時屋外熱鬧了起來。幾個宦官清細的嗓音飄然接近:
“府台大人處處不見蹤影,怕不是出了什麼事。奴婢們不好交代呀。”
王府掌事笑着作陪:“姚公公有皇命在身,要對‘那位’多多照應,咱家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