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隐隐有悶雷在天際翻騰作響。今日午後起,便時晴時陰,金龍遁雲隐匿,麒麟潛山,一場雷雨終究還是來了。
雨聲中他長久地從後擁抱着劉钰,抛卻了種種矜持。劉钰已是皇帝,他并未忘記。因此劉钰肯前來他已經倍感驚訝與歡喜。
當初劉钰繼位,朱筆點拒了他的外放。皇帝明面上的偏袒會惹來朝中無數的非議,他也會因此背上以身侍君的污名。
玉馬金堂狀元郎,十七歲的灼灼風華,錦帔遊街,驚鴻姿貌,這一切偏巧撞入當時高閣之上飛椅之畔、微服出遊的太子視線當中。
太子華袍倚闌,正吃茶的動作倏然一頓,目光遊弋着,飄落到樓下的長街去。
太子問了旁人今科狀元郎的名諱,語氣那麼淡然,但有心者都能看出太子的視線越過繡樓香帳,隻追随着玉龍白馬上那一道绯紅的人影。
東宮掌事牌子王宸湊近,面含着意味不明的一抹微笑,低聲禀告:
大爺,他是臨清陳氏後人,陳承雅。單名一個‘斂’字,取的是藏鋒斂芒之意。
楊相爺那一脈的人。聽說這個名字也是相爺給取的。
太子微微挑眉。
……
清舉風标,淩雲之志,自此,陳斂以及他的仕途、他的身後名……都将不複存在。
但他得到了劉钰的垂愛。
這不是他的選擇,隻是他的結果。劉钰一定是知道的……他為劉钰失去了太多。雨聲激昂,潮氣四散,有些微微的冷意。
陳斂收緊了手上的動作,在這一刻,他抱得更為用力,仿佛緊緊抓住了他已經失去的所有。
如果劉钰再推開他,他的心也會下雨。
也許是這樣的堅定終于打動了對方。這一回劉钰沒有再拒絕他。他們推搡輾轉,到了舊時那一方榻上。他輕車熟路。
劉钰手肘支在榻上,與他幾乎身體相貼時卻忽然有一瞬的遲疑:
“呃……”
他閉上雙眼,撫摸劉钰的鬓邊,臉頰。颌線清朗銳利,一如……也在此刻,他覺察出有些難以言喻的古怪。微微地睜開雙目,身上人的面容五官都隐沒在一片混沌的晦暗中。
在他猶豫摸索的這片刻,劉钰拉下了他的手,再度開始拒絕他的觸碰。
怎麼了?
他想問,還是沒問出聲。劉钰雖不急色,但箭在弦上,怎麼又突然拒絕他?
那他們分明都已經有感覺,那團火幽幽在這寒涼的雨夜裡燃燒着,澆不滅。
劉钰一反常态要起身,腰革卻忽然被一道牽引力勾住,頓時一怔。下意識摸去,竟然是那魚符和他所佩的魚符交纏在了一起。
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劉钰并沒有生硬地扯拽,但光線昏暗,越是撥弄,反而纏得越緊了。
玉飾垂落在腰際,摸索着去解開,動作尤顯暧昧。掌心的溫熱隔着衣料傳至肌膚,他忍不住發出低微的喘息。
意識到這一點後,劉钰反而不再動了。今日的劉钰處處有種不逾矩的克制。
莫非是被朝事攪得沒了興緻?
他在對方的停頓裡探究,他能看到對方寒潭般的眼眸,隻反照了一點窗外檐角漏進來的缥缈燈影。那盞小燈籠被風雨吹打着,明滅不定。
四目于暗中交觸,陳斂望見對方眼底的一線幽熒,與劉钰從前所有望向他的眼神都不相同。那裡面如同蘊藏着一種朦胧的欲望,他說不清。
這停頓實在太過尴尬和詭異。
率先開口解圍的,居然是劉钰:
“别鬧。”
……
果然還是生他的氣嗎?他拽住劉钰的腰革,那麼用力,生怕劉钰再度離去。其上金飾冰冷堅硬,但陳斂決然地抓住。
對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拒絕實在太過生硬與無情了。
似乎是笑了一聲,劉钰低聲地道:
“我隻是想着……你也累了,今夜還是休息吧。”
劉钰翻了個身,于他身邊躺下。他們緊緊挨着。對于他的沉默,劉钰沒再出言詢問與解釋,隻是胳膊從他頸下穿過,攬他在懷中。
那個人的确有了反應,觸碰之間,還很清晰。
“這樣……不好吧。”他試探地,又去撫摸對方的胸膛。結實緊緻,他的指尖從對方的胸口緩緩滑落,一路往下遊走。他摸出那胸膛有隐約的微潮,但他分不清那是對方來的路上淋的一點小雨,還是滲出的薄汗。
對方察覺到他是要替他纾解,于是又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再度按住他的手:
“别鬧了。”
劉钰的聲音從他發頂落下,已經沙啞得不像話。
他隻好作罷,隻依偎在對方的胸膛上。這樣親昵的夜晚于他而言實在難能可貴。在此之前,他從未奢求過劉钰的關照與懷抱。雨夜寒涼,好在軀體溫熱。
他們同衾睡去,環擁着,十指相扣。
他記得,那一日的‘劉钰’隻是在他額上落下吻。
一點微濕,異常輕柔。
一夜實在短暫。
破曉時分雨已經停了,處處濕寒,他不自覺蜷縮着,下意識又靠近那個懷抱。
但他的臉頰隻貼上了柔軟的錦被。
……那個人不見了。
次日他回到劉钰寝宮的時候,路過的宮人個個愁眉不展。皇帝正在着人尋找一件遺失的龍衮。宮人找不到,隻好禀報昨夜風雨大作,興許是被吹落到庭中什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