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沐浴,浸在熱水裡時不由小寐過去,畢竟一夜的緊繃實在太耗心神。矯扮大哥,他心中自然是怕的。
今夜所為隻是一時沖動,隻因為他聽餘棠打聽到了大哥與那人對話的内容。
大哥素來多疑,心思陰狠,他不敢想象那人僞造了身份接近大哥後又被發現,大哥會如何對待——他還記得八歲那年父皇帶他策馬歸來,又因邊北的軍情被朝臣叫走,臨行囑咐太子教導弟弟騎術。太子少年時騎術已經頗佳,便選了一匹未馴過的馬。
隻等父皇走遠,太子借口有事,翻身下了馬,将他獨自扔在馬背上。他最後看到是大哥下馬時衣袍掀起的利落殘影,俊朗的眉眼,與唇畔一點幽森冰冷笑意。
太子就那樣帶走了所有随侍,氣宇軒昂離去。
若不是那天有巡查的侍衛及時發現,他怕是已經跌落馬下。亂蹄踏過,非死即殘。
大哥年長八歲,他還小,又如何能與大哥硬碰硬。
正在水中睡着,劉璟腦中忽然浮出大哥森冷的面目來,旋即門砰的一聲響,禁衛魚貫沖入他的玉麟宮,将他捉拿至禦前。
“劉璟,你私盜龍衮……!”
嘩啦——
一個激靈,劉璟吓得從浴桶中醒過來。水已經冷了,他汗毛倒數,聽到自己因驚惶而粗重的喘息。
隻是個噩夢。
這麼多年,表面兄友弟恭,實則大哥一直是他的噩夢。
愛屋及烏,惡其餘胥,他厭惡大哥的一切東西,也不喜歡和大哥過從甚密的人,總覺得他們多半是和大哥一樣的鶴貌枭心。
唯其一樣,清白似月,他日益覺得那是大哥根本不配擁有的。
而今日無人之地,那一抹月色竟照在他身上。
他夢魇不斷,卻醒不過來,渾渾噩噩地果真是一夜無眠了。
最後一場夢他猶如醉倒在旖旎花間,有人拉起他,關切詢問他的情況。他醉得很厲害,視線重影,但很快飄浮的人影又聚疊一處,他念念呢喃:
“承雅?”
那人呼喚了一個名字,居然是他的小字……
幾乎瞬間,他抑制不住猛地醒過來。
一片冰冷,幽暗的床帳中隻有他自己沉重滞悶的呼吸,透過床帏他往外看,涼風冷雨,殘燭昏燈,天似乎剛蒙蒙亮。
屋外響起幾下叩門聲,他似夢似醒,恍惚應了一聲。
餘棠的聲音隔着門悶悶地傳過來:
“四爺,衮袍還回去了。”
腦中光怪陸離,他忽然想着,一夜過去,大哥竟不出來尋人嗎?
是笃定了陳斂會回去嗎?
他腦中漸漸生出可怕的想法。
大哥奪走了太多原本就屬于他的東西……又或者,是他奪了大哥的。
他們兄弟之間,說不清的。
他蟄伏多時,但這回,他要扳回一局了。他不會相讓。
他要讓那個人,記得他,隻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