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帶來了他最後的遺言,那時她已經在蜀中匆匆成為皇後。
——妹妹,運氣真糟,哥哥不能送你嫁人,但哥哥會死得幹脆痛快,絕不會成為叛軍要挾你的俘虜。
——妹妹,新婚快樂,平安幸福。
而今再見,燈火與爐火映得哥哥目光明亮,精神飽滿,身姿挺拔,像一株在春天裡蓬勃生長的綠樹,枝條舒展,花開爛漫,如此耀眼。
真是,太好了。
“看不出來,很好看。”姜菡萏聲音裡有點哽咽,再也忍不住,她靠進哥哥懷裡,抱住哥哥,“真的很好看……”
姜祯露出燦爛的笑容,抱住妹妹,但下一瞬,他的笑容頓住。
“不對啊,一般這種時候,你不是會讓我閉嘴嗎?”
他一低頭,發現妹妹竟然哭了,立馬驚慌。
菡萏生下來便和别的小孩不一樣,不哭不鬧,不說不笑。姜祯第一次抱妹妹,妹妹在襁褓裡,粉雕玉琢,睜着一雙葡萄似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她就這樣看啊看,再長大一些,仿佛就把塵世裡的一切都看膩了,花兒粉兒,蝴蝶小鳥……她什麼也不喜歡,什麼也不在意。
直到五歲那年進了虞仙芝的丹房,刹那間,對丹房中央的那隻丹爐一見鐘情。
姜祯努力回憶上一次妹妹哭是什麼時候,發現還是十二年前父母去世時。
十二年了,姜菡萏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現在竟然哭了!
姜祯把這輩子所有哄人的話都掏出來了,姜菡萏還是哭得不能自抑,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和傷心全部哭出來。
從前她覺得哥哥很無聊,哥哥喜歡的胭脂水粉也很無聊。
“我從前……太不懂事了……”姜菡萏抽抽咽咽,“現在我長大了,才知道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哥哥隻要開開心心地活着,做什麼都好。”
姜祯呆了片刻,一把将姜菡萏抱進懷裡:“嗚嗚嗚嗚妹妹你怎麼這麼好……”
姜菡萏也抱住哥哥。
哥哥身上有好聞的香氣,不是玫瑰香,但也清甜。
是老天爺對她不薄,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這一次,她一定要護住哥哥。
“哥哥,還有一個人,更加重要,最最重要。”
“誰?你說。”哪怕是天上的嫦娥,海裡的龍王,隻要妹妹要,他都要找過來!
“昭惠太子,風晔。”
“好——”姜祯才說了一個字,整個人就呆掉,“……誰?!”
姜菡萏認真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并非口誤。
姜祯吃吃道:“可昭惠太子已經死了啊,死了十二年了都……”
十二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天,也是這樣一場冬獵,在西山十景之一的蓮花台,先帝約他們的父親垂釣,一起同行的還有先皇後與他們的母親,以及三歲的皇子風晔。
姜菡萏本來也該去,但頭一天夜裡突然發熱,隻能留在别院,因此逃過一劫。
一場雪崩來得毫無預兆,人力在天災面前何其渺小,大塊的冰雪天崩地裂摧枯朽,淹沒釣台,埋葬了大央身份最為尊貴的夫妻和孩童。
先帝并無兄弟,風晔又是他唯一的兒子,旁支中唯有承德帝血脈最為相近,遂成為大央新君,風晔被追谥為昭惠太子。
此事天下皆知,所以五年後天下大亂、群雄并起之時,來自北方的軍閥許崇義橫空出世,以昭惠太子的名義征讨反逆,人們都笑話許崇義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也不知道找個活的,非要刨個死人,直到敬老王爺站出來。
敬老王爺比太皇太後還要高一輩,承德帝都要管他叫一聲太祖叔。他是風家最大的老祖宗,親自掌管着宗正寺,就為了不讓任何人混淆皇家血脈。
有敬老王爺驗明正身,昭惠太子成為衆望所歸,他本人亦十分骁勇,百戰百勝,所向披靡,終結亂世,成為風家的中興之主。
人們說他是真龍之子,有上天庇佑,所以逃過了那場可怕的雪崩。
姜菡萏:“我夜觀天相,發現他命星仍在,他沒死,他還活着。哥哥,你或許可以從一個叫許崇義的人身上下手,他此時應該在北疆。不過,此事隻能你知我知,絕對不能向第三個人提起。”
“你當你哥傻的嗎?”
承德帝之所以坐上帝位,就是因為先帝一脈死絕了,昭惠太子若真殺回來,承德帝第一個不答應。姜祯心有餘悸摸了摸自己的大好頭顱,“妹妹,要是找到他,就能給你延年對吧?”
姜菡萏點頭:“對。”
提前找到風晔,提前終結亂世,所有在亂世中喪命的人都可以得到拯救。
姜祯用力點頭:“好!”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一定要把這人翻出來!
*
後院廂房,月光透過窗棱,投進來一點微茫的光。
屋子忽明,忽暗。
床上空無一人,被褥齊整,沒有動過一分一毫。
滿頭亂發的少發蜷縮在屋角,手裡拿着火折子。
呼,一下吹亮。
呼,又一下吹滅。
正玩着,忽然鼻尖一癢,他仰起頭。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