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臣心中酸滞,他從她九歲見她第一面開始,二人便吵吵鬧鬧相伴玩耍長大,每次他氣得她掉眼淚,他都會說“你是哥哥最歡喜最歡喜、歡喜到無以複加的小孩兒”,她聽了這句話便不哭了,伸出手要他“牽牽”。
“你是哥哥最歡喜最歡喜、歡喜到無以複加、且唯一歡喜的小孩兒。”
在他面前,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且唯一歡喜的小孩兒?”
巫霜擡眸,淚眼中有了笑意。
“以後也是嗎?永遠也是嗎?”
“以後也是。”
“永遠也是。”
沈雪臣說出這兩句話時,字音裡帶着哭腔,他的小姑娘還是那樣敏感又脆弱。
“我也最歡喜最歡喜哥哥、歡喜到無以複加、且唯一歡喜哥哥。”
她見蕭子舒與王蟬之間青梅竹馬的情誼說變就變,當然也惶恐自己與他會像王蟬與蕭子舒那樣。
“假若有一日,哥哥見到了一眼就歡喜上的娘子,那一日,就是我的死期。”
她說出這句話後,方反應過來,自己與吞金的王蟬沒什麼不同,與多年前自刎的清陽長公主也沒什麼不一樣,她們都是死于絕望、死于愛人不愛自己的絕望,她覺得她們很沒出息,沒想到自己也是個沒出息的。
她從未直接向他表達過如此濃烈的愛意。
這一夜,月光溫柔,晚風醉人。
她依偎在他懷中睡得香甜至極,做了一場好夢,雪臂上那點朱砂紅也褪了顔色。
“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過,娘子撐船來接郎。”
“問郎短,問郎長,問郎出去何時返?”①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輕輕哼唱着她小時候總唱給他聽的這首童謠。
想起自己少時每年都要與巫瞳一起出京遊學曆練,她每年都會在渡口等她兄長巫瞳乘船歸來。
一年又一年,他見她從稚氣未脫的小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一年又一年,他對她的歡喜越來越多,多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多到不能滿足咫尺之距、非她為妻不可的地步,多到日也思她、夜也念她、輾轉反側時時想她的地步……
直到去永安侯府那一日觀她的及笄禮,他聽見她對自己的布娃娃碎碎念道:“她們都和我說當太子妃、将來做皇後可好了,但東宮沒有子期,沒有子期的東宮肯定很無聊,坤甯宮也沒有子期,沒有子期的坤甯宮一定不好玩。我要是能嫁給子期,那該多好啊,不高興了就打他幾下,不痛快了就罵他幾句,他打必還手罵必還口,和這樣的小冤家過日子才有趣得緊。”
他當時:“……”
卻也下定了主意,他要将那隻會鬧他心肝、令他牽腸挂肚的小冤家娶回家,省得她去禍害他那溫潤如玉、俊雅斯文的二哥。
“哥哥,頭發亂了,給我梳頭……”
沈雪臣聽見懷中人呢喃的夢話,彎了彎唇角,這可惡又可愛的小冤家又夢見了自己,輕輕吻過她的唇。
“小狗……咬人……”
睡夢中的她喃喃道。
她這句莫名其妙的夢話,攪弄得他剛滅下去的火,又燒起來了。
“小狗不光咬人,小狗還要吃人。”
他咬了一口她溫軟的耳垂。
她的美夢,經“蠢蠢欲動”的他一折騰,成了一場春光乍洩、春水四流的春夢。
*
翌日巫霜醒來的時候,沈雪臣已不見了人影,從丫鬟口中得知,他上朝去了。
巫霜梳洗更衣過後,并未在沈府用早飯,直接從西華門混進宮。
才進承乾宮的宮門,她正打算換下女官服飾,卻見正殿廊檐下立着的一道颀長的明黃色身影。
“陛下。”
巫霜心虛地向蕭子舒行過一禮。
“徹夜未歸,去了哪兒?”
蕭子舒臉色并不好看,問話間帶着幾分少有的薄怒。
“去見了故人,見了陛下不想讓臣妾見的故人。”巫霜無畏地直視蕭子舒。
蕭子舒神色複雜,在巫霜面前直接嘔了一口血,他一直明白,她的心不在這座皇城中,但這四堵宮牆,卻是要困她一世的,她和他一樣,都已經出不去了。
“小雪,你與他,可以是摯友,可以是仇敵,偏偏不能是夫妻。”
“為什麼?”
“因為他肩上擔着我大昭朝的‘江’與‘山’,他才是先帝選定的真正的昭天子。”
蕭子舒望向文武百官所在的金銮殿方位,目光銳利如刀,他知自己必短壽早折,因為他承受了他母親溫太後的因果報應。
他高指湛湛青天。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