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帶到日本的六副球拍,’早就靠在卧室門口的加奈子開口:‘對我有特殊意義哦。’
她邊說邊進屋,緊挨着他蹲下,拉開網球包。
‘你看,這個是我人生裡第一支網球拍。‘加奈子取出一副明顯小一号的紅色兒童網球拍,遞了過去。
安室透摸着球拍,它已經褪色,拍柄的橡膠也有些脫落。
接着把另一隻銀色拍柄,亮黃色網線的球拍也交給他:‘還有這個,是成為職業球員後的第一支球拍。’
‘這個是作為職業球員,第一次赢得比賽時用的球拍。’
‘這把是拿到第一個冠軍的決賽用拍。’
安室透看着手裡的四副球拍,轉轉拍柄,摸着拍面。
”真了不起呢,加奈子小姐。
和你相比,我似乎沒有這麼多精彩的經曆。”
‘哪有。’加奈子忍不住笑道。
他望着她,眼裡充滿真摯的柔情。
此刻,兩人靠得如此相近,看着對方,她也不自覺地開始心跳加速。
‘還有這個,’加奈子試圖集中注意力,拿起網球包裡剩下的兩副球拍,坐到床上,安室透也跟着起身,在她旁邊坐下。
把一把黃黑色的職業網球拍遞給對方,她緊跟着開口:‘這是小時候爸爸送的納達爾球拍。’
接着撫摸着手裡的最後一把球拍,那是一把纏着黑色吸汗帶,紅色拍柄和白色網線的職業球拍,看上去比剛剛的那把年數還要久。
‘你猜這把是怎麼來的?’她又想逗他。
‘既然這麼說,肯定是特殊的經曆了。’他一隻手倚按在床上,表情自然又放松,眼神裡既有作為公安和偵探的敏銳洞察,想要猜出對方所想,又有幾分本真的頑皮。
‘是舞台劇第一名的獎品。我喜歡表演,很多人都說演什麼像什麼。所以當年在網球學校時,就報了舞台劇大賽。’
她笑了,捋了捋耳邊散下來的頭發:‘這方面我可厲害哦。’
‘演的什麼?’他問道。
‘是一個卧底。’她答道:‘報名太晚,所有參賽的作品主角都已經确定。也許是覺得我有天賦吧,指導老師特意加了個角色。’
‘是日本派往跨國組織的卧底。’
‘這樣啊,’安室透問道,像是話裡有話,他自然地向後挪了挪,同時向她靠了靠。
‘是啊,我非常喜歡這個角色。曾搜遍所有電影和電視劇,想找這樣一個原型。當時每天早上都會在陽台上讀台詞,會試想她的生活,了解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喜怒哀樂,她的能與不能,各種選擇和猶豫,還有她骨子裡的正直和柔情。
越是深入(這個角色),就越了解;越了解,也就越理解;越是理解,便越被這樣的人物吸引;越吸引,便更是欽佩;越是欽佩......’說到這,加奈子忍不住笑起來,眼睛迷在一起。
她轉向金發男人:‘尤其是戲排完,似乎能徹底理解了。
其實就是一個平凡人,勇敢與不平凡的選擇吧。’
‘是嗎。’身邊的安室透雙手按在身後,半倚在床上,輕松平和,溫和的聲音裡像是十分認真:’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隻覺心裡熱熱的,望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她,淺綠色背心配米色熱褲,簡單舒适的家居服,頭發向後紮在一起,皮筋上是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笑的時候真摯又溫暖,像是熱切盼望着,對生命生活一如既往熱愛着,她身上同時又有一種特質,一種骨子裡的直率與果敢。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靠上去,用手輕摸她的臉,還有,親吻對方。
外面的雨已經變小,時間一分一秒地靜靜流淌,空氣裡飄浮着久違的平靜。
‘她啊,要時時警惕才行。’
加奈子開口,聲音裡充滿着柔情,絲毫沒注意身後安室透的動作。
‘雖然表面上裝作和别人一樣,心裡卻不能動搖。而且必須要隐藏情緒,哪怕同是卧底的同伴死在眼前,也不可以流露出絲毫悲傷。
其實是個有責任心,溫柔又勇敢的人呢。’
安室透伸出手,慢慢地貼近她的頭發。
此刻,他已控制不住,想要觸碰對方。
’不管是愛國心也好,對生活的熱愛和正義感也罷,都要随時收起吧。’加奈子邊說邊輕撫着球拍,手指尖慢慢從拍面劃向吸汗帶:
‘你知道的,安室先生。運動員要不斷更換球拍。可我覺得,這把卻是最舒服的。雖然從沒帶它打過比賽。但這麼多年,我一直帶着它。無論是孤身前往異國他鄉訓練,還是冬天裡在室外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手凍得紅紅的進行枯燥的打牆練習。
握着它的時候,總覺得,它似乎和我渾然一體般,有一種不需刻意,自然而然的舒适感。’
說着把它遞給側後方的金發男人。
安室透沒有接。此時,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吻她。
吻她,吻她。
見對方沒有反應,加奈子轉過頭:‘安室先生?’
同時瞥見他伸在空中的右手。
她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兩人四目相對。
刹那間,放在她身後的左手按在床上,安室透頭貼過來,想要親吻對方。
‘咝咝咝!!’ 一陣刺耳的金屬聲傳來,伴随着液體流動聲。
兩人停住,反應過來。
‘安室先生,咖喱!’
‘我知道。’安室透迅速起身,走向廚房。
加奈子跟在身後。
隻見鍋裡的湯溢滿竈台,鍋蓋因為不斷湧上的沸騰氣泡上下跳動,發出聲音。
加奈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安室透已經上前,打開鍋蓋,順手拿起水池邊的抹布把溢出的湯擦幹淨,又拿起舀匙,把鍋裡漂浮的肉末舀出。
加奈子走到電飯煲前,如果沒預計錯,米飯應該馬上好了。
‘咖喱料呢?’ 他問道。
‘在這裡。’加奈子連忙蹲下,從下方櫃子裡翻出調料,伸手遞給對方。
安室透取出咖喱料,掰下一半,放入鍋中,用鏟子不停攪拌起來。屋子裡漸漸漂起濃郁誘人的香氣。
‘啊,你忘記放番茄了。’瞥見他身旁的菜闆,加奈子走過去。
拿起已切好的番茄和洋蔥,她站在竈台前:‘安室先生,擡手。’
安室透聽話地擡高右手,同時注意不讓鍋鏟上的湯汁滴到她身上。
她把菜闆上的食物迅速用手撥進鍋裡,又将菜闆放進水池。
‘好了。’她說。
安室透放下右手,繼續攪拌着鍋裡的咖喱。
‘叮。’電飯煲傳來響聲,亮起綠燈。
見米飯已好,她拔下電源,打開電飯煲,撲面而來的蒸汽和米飯的香味。
‘安室先生,要多少呢?’加奈子轉頭,發現對方也在望着自己。
‘一半吧。’他說。
加奈子将米飯盛進碗,扣到盤子上,米飯呈完美的圓形,接着把兩個餐盤推到竈台前。
‘需要我來嗎?’她試圖接過安室透手裡的鍋鏟。
‘不用,馬上就好。’他邊攪拌邊瞄一眼廚房外:‘收拾一下餐桌吧。’
‘嗯。’ 加奈子走向餐桌,把桌上的水果收起,又把勺子和筷子擺好,将印有郁金香的餐巾紙鋪在兩人座位前。
空氣裡彌漫着越來越濃的咖喱香,鍋裡的湯汁也終于變得粘稠。
‘要喝些什麼嗎?’她打開旁邊的櫃子問道:‘威士忌,伏特加,清酒都有。上次的波本也在。’
‘還是喝水吧。’他邊攪拌咖喱邊自然地回答。
加奈子從櫃子裡取出兩個陶瓷杯,接好溫水,放在兩人位置上,然後坐下。
攪拌地差不多後,安室透把火關上,拿起旁邊的舀勺,另一手握着鍋把,将咖喱湯澆在兩個盛好米飯的盤子上。
放下鍋,他洗了洗手,端着兩份咖喱飯走向餐桌。
‘咖喱好了哦。’他邊說邊把其中一份放在加奈子桌前,另一份置在自己座位前。
加奈子起身打開餐桌旁的窗,雨已經基本停下,空氣中彌漫着清新,月牙靜靜地挂在空中,周圍繁星點點。風也不似之前裹挾着攻擊性,而是輕輕的拂進屋裡,倒有些秋天的涼爽。
看來,熱帶氣旋已差不多過去。
兩人面對面坐下,餐桌上方的吊燈發出溫暖的橘黃色光芒,兩份咖喱在窗邊冒着熱乎乎的白氣。
‘平時都是這樣做飯吃嗎?’ 安室透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望着對方。
‘嗯,是。’她拿起勺子:‘之前都是營養餐,現在也和大家一樣,會嘗試一些有趣的食物。’
加奈子吹了吹勺子裡的食物:‘咖喱雖然麻煩,卻非常好吃呢。’
‘是啊。’他贊同道,也舀起一勺飯。
‘那你呢?也都這樣吃嗎?’
‘嗯。不過忙的時候,就随便了。’安室透咽下一口咖喱,對味道也很滿意。
‘加奈子小姐,你還有其他愛好嗎?’他接着道:‘目前所知,網球,賽車,還有表演。’
細數一番後,他望着她,迫切想獲悉自己還未了解的領域:‘還有呢?’
加奈子擡頭,忍不住想笑,指了指客廳:‘我有時候還會做瑜伽呢。在客廳裡鋪上瑜伽墊,脖子和耳後塗上輔助的天然精油,配上舒緩的音樂,加上有規律地呼吸,尤其在陰雨天,那種全身心放松,消除疲憊重獲新生的感覺尤其好。
對于工作了一天或長時間精神高度緊張的人來說,最有效不過了。’
眼神裡透着柔情和坦率,她輕聲問道:‘安室先生,要不要也試試?
他似乎愣了一下,沒料到對方的話。
對他來說,對方像一個讓自己慢慢探索的寶藏。越是走進,越是被她吸引;越被吸引,便越想了解。而越了解,便越覺得不可思議,更加被她吸引,情不自禁投身其中。
這不是魔法,是實相。
因為那些三觀,性格,思想,閱曆,偏好,對事物的看法以及對人生的見解,總是有意無意地體現在每個舉手投足裡,流露在每人的氣質談吐中。
無法隐藏。
‘好呢。’ 他應道,抑制住内心對她的強烈感情。
一陣風吹來,空氣裡彌漫着雨後泥土的清新,兩人盤子裡的咖喱都已經差不多見底。
沉默了一會,加奈子望着他:‘安室先生,你有什麼理想嗎?‘
他放下餐具:‘理想的話,’又頓了頓:‘應該是日本不受侵害吧。’
視線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身上,他接着道:‘那你呢?加奈子小姐。’
加奈子抿嘴笑笑:‘我以前覺得,理想應該是遠大又浩渺的。比如,我要成為一名醫生,教師,警察,足球運動員。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理想可以細微又實在。我的理想是能夠用盡全力,依照自己當下所追求的心意活着。因為每個人的心境也許會發生改變,想要的也許會有不同。但無論如何,那顆勇往向前的心不會改變,也不可以改變。
有值得守護的,就去用心守護;有拼命也要保衛的,就義無反顧地去保衛;有信念,就貫徹;有目标,就去行動。
(誠實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按照自己的身體意願行事,餓的時候才吃飯,愛的時候不必撒謊。——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不必害怕,也不能退縮。‘
‘說的沒錯。’他贊同道,視線盯在她身上,又瞥了一眼窗外。微風将他淺金色的頭發輕輕揚起,安室透的表情有些認真,胸腔裡有些滾燙的情感。
天越發暗下來,兩人依舊坐在餐桌前。橘黃色的暖燈光下,兩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無比溫柔,飽含笑意。
‘風很舒服呢。’加奈子伸了伸腿。
‘是啊。’他喝下杯子裡最後一點水,好久沒這麼放松舒适過了。至少是對他一個人來說,從很久以來就極少有的。
享受着每分每秒,他坐在椅子上,有種發自内心的愉快。
十分鐘後。
加奈子起身,把對方的空盤子和餐具與自己的疊在一起。抱着它們走進廚房,放在台子上。
見狀,安室透也站起來,跟着她進入廚房。
‘要怎麼弄呢?’他溫柔地問道。
‘把它們放洗碗機裡就行了。’加奈子邊說邊把水池裡做咖喱用到的髒碗筷疊在一起。
安室透蹲下身,看到自動定時的洗碗機已顯示‘完成’,毫不猶豫地拉開。由于是剛完成,洗碗機内部瞬時冒出溫熱的水蒸氣。等霧氣散去後,他主動開始整理洗碗機内幹淨的餐具。
髒的餐具已經規整好,一旁等待的加奈子不禁低頭望着對方。
見他如此認真工作的樣子,還有幾縷金色的頭發垂到臉側,她的目光變得無比柔和。
想要靠近對方的情感越來越強烈。
想關心他,想照顧他,安撫他,又想陪伴他,想向對方分享自己的一切。
同時,也想被他關懷,被他照顧,被他保護。
加奈子倚在台子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他金色的頭發。
随着自己的手離對方越來越近,她臉上也不知不覺充滿笑意。
‘加奈子小姐,在得意什麼呢?’安室透的聲音傳來,蹲在地上的他絲毫沒擡頭,語氣裡有幾分戲谑。
‘啊。’加奈子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我可都看得見哦。’安室透接着說,聲音裡傳出一股明顯的愉快。
哎?這個家夥!!
加奈子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好了。’安室透站起身,把幹淨的餐具放在台子上,又端起加奈子整理好的待洗餐具,把它們分門别類的放進洗碗機。
‘安室先生,我來吧。’
‘不用。’
把所有完成後,他起身,洗幹淨又擦幹手,走到加奈子身後。
‘那麼,接下來呢?’他插着兜問道,似是想和對方多呆一會。
言語裡充滿尊重,想靠近卻又在乎對方的想法,慢慢又輕輕地。
愛/喜歡一個人,從來都是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接近。
‘安室先生,要看看我平時的瑜伽嗎?’加奈子邊說邊打開客廳的櫃子。
‘好。’
跟着對方的步伐,安室透剛邁出兩步,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叮。’
陌生号碼?!
他立馬走回廚房,按下接聽。
‘降谷先生,丹羽一郎行動了。他的三個手下正在車上,具體位置還不清楚。我們的人在身後跟着他們。’
‘很可能是要交易。’風見補充道。
‘好,我馬上到。不要挂電話,告訴我你們的方位。’安室透說道,左手捂住聽筒,來到客廳裡正在鋪瑜伽墊的加奈子面前。
‘加奈子小姐,我臨時有事。瑜伽的事,下次再說好嗎。’
見對方突然表情如此嚴肅,剛還跪在地上的她驚訝地起身:‘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隻是突然有事要處理。’他認真道,語氣中還能尋見幾絲溫柔。
‘好。’加奈子點點頭,不由地有些擔心。
‘那個,’她想起來:‘明天,網球的事,也沒時間嗎?’
他穿上鞋,摸摸車鑰匙,錢包都在後,拉開門:’我盡量吧。‘
之後,安室透關上門,迅速朝電梯跑去。
坐上車,系上安全帶後,安室透把手機放在駕駛座旁邊,發動車子。
‘風見,把你們位置發給我。’
他迅速說道,望了一眼後視鏡,輕巧地打方向盤,倒出車後,他大腳踩油門,白色馬自達加速駛向公路。
直到車子從視線裡消失,加奈子才緩緩離開陽台。她收起瑜伽墊,又将卧室裡的六副網球拍放回網球包裡。給自己做了個水果沙拉後,她來到電視機前,準備看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