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随着讓母親放心的心願漸漸了了,就越發,不知道是怎麼了,每天心裡空空的,并沒有幸福感。
想撿起小時候的警察夢來,哪怕僅僅提供外圍線索,隻要能接近這個職業一點點,我就心滿意足了。
畢竟,從父親去世後,或者說一直以來,我都沒為自己活過吧。
剛才看到你們,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喚起了。是那種真正喜歡的感覺。’星野健咧了咧嘴,像苦笑,又像無奈,可眼裡的閃光,卻是發自肺腑的。
安室透站在原地,聽着。
‘很久,很久沒這麼激動過了。選錯了專業,就像被處處限制,總覺得自己明明有能力,不比其他人差,卻在這個領域裡怎麼也發揮不出來,使不上勁。就像被束縛着手腳,有力氣,有熱血卻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努力,内心也痛苦,隻能幹耗着,挺着。
有時候...自我懷疑。
果然,如果發自内心喜歡的東西和從事的東西,不是同一件事,會很糾結和掙紮呢。
如果,我當年當了警察,該有多好啊。’星野健自嘲地笑了笑。
‘失禮了,說了這麼多,讓您為難了。’
—如果,如果能像你們那樣就好了。—
剛才那些打鬥的,槍/擊現場,還有安室透和丹羽一郎周旋的時刻,星野健都看到了。但是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如果,當初能像他們那樣,就好了。-
這輩子,恐怕沒機會了。
星野健擡頭,看到安室透正望着自己。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話,似乎戳中了這位金發男人。
金發男人表情裡多了幾分共情,似乎很能理解般,
他認真地聽着星野健的話,等着他說完。
見安室透并沒走,星野健一愣。他淺淺地扯了扯嘴角,又想起了什麼,也放松了一些:
‘我小的時候,喜歡玩飛/镖,總比同齡的孩子更有手感,還赢了不少小玩意。
後來長大了就偷偷買玩具/槍。在為當警察的事跟母親據理力争時,母親嗤之以鼻,我就說:記得我小時候玩飛/镖總比别人強嗎?說不定,我就有這方面的天賦,射/擊也比别人更有感覺。我要是去了警校,當了警察,别人都說我是‘神/槍/手’。’
說到這,星野健的臉上第一次不自覺地浮出一個發自内心的,瞬間即逝的笑容。
‘真好啊。’
星野健沒有再說話。
片刻後,一直聽着的安室透沒有不耐煩的表情,神情溫和了許多。他翹了翹嘴角,手插在兜裡,準備離開:
‘既然這樣,過了這個風口,繼續你的線人任務吧。
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話傳到星野健的耳朵裡,他一愣:‘是!當然。’
望着安室透離開的背影,星野健突然想起一件事:
‘請等一下。’
‘請,請問,怎麼稱呼您?’他趕忙呼喊。
邁開腳步的安室透停住,片刻後,他沒有回答,剛要繼續走,卻好像也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
‘下次在街上見到我,就當作不認識。
知道了嗎?’安室透道。
??
星野健疑惑:‘為,為什麼?’
他的腦海中不覺地浮現起當說到關于上司的話題時,風見先生總是諱莫如深的表情。
難道,有什麼隐情??
不過他又想到,自己畢竟是線人,和公安确實要保持距離。不被别人發現,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
也許,正因為如此,風見先生的上司才會這麼說。
原來如此。
星野健好像‘明白’了。
‘是,您放心吧。’他立馬改口,朝金發男人道。
隻要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比之前好了。
心裡那塊為夢想留存的,無法抹去的角落,好像,
又重新明亮起來。
他不禁渾身熱熱的,心裡也有些暖流,或者,更有力量了。
聽到這話,安室透邁起步伐。
‘從今後起,你可要好好完成任務。’他背對星野健,揚了揚嘴角。雖然看不到表情,但聲音傳播在空氣裡,沒有嚴厲,也不完全像對下屬交代,也不全像對一個陌生人,
更有種,勸慰,鼓勵和教導在裡面,
甚至帶着幾分關懷的聲音。
‘是!’星野健全身挺直,神情裡湧現出感動:‘我會的!’
‘您放心!’
對他來說,今晚的震驚,憤怒,感動,還有對生活的重新理解,認識,已經不少了。
星野健一直望着金發男人的背影,直到對方遠去。他吸了吸鼻子。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樣感懷的瞬間,自從長大後,就很少了。
安室透沒有再回頭。挺拔的背影,金色的頭發,盡管忙碌了這麼久,他走向風見的步伐沒有絲毫遲緩。
而此時,兩位公安也朝小樹叢走來,準備帶走星野健—畢竟走/火的/槍/在他手上。
就在安室透快要走回風見那時,他瞥見了遠處的渡邊棹。
之前讓風見叫的救護車早已到達,此時兩位工作人員正蹲在渡邊棹身邊,準備把他擡上擔架。
安室透走過去。
‘我有話跟他說。’他朝兩位工作人員道。
兩個醫務人員擡頭,相互對視了一眼,料想金發男人應該也是現場警方的一員。為了不影響辦案,他們站起身,讓出地方。
‘請,請不要太久,他需要治療。’男醫務人員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然後才退開。
‘知道了。’安室透揪了下褲腿,蹲下身。
‘降,降谷先生 ?’看到來人,地上捂着傷口的渡邊棹一抖,神情不自然起來,羞愧,難堪,害怕......
他躲閃着金發男人的目光。
‘對,對不起,我不該......’
‘事到如今.....’
他低下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安室透蹲着,雙手搭在大腿上,注視着渡邊棹。他的眼神不像平時那般平和,而是幾分嚴厲的,想要看穿對方的想法,想要知道真相的,認真的。
還有種不由分說的,氣場。
等着對方開口。
‘為什麼?’
‘我,...為...為了錢。’渡邊棹依舊垂着頭,不敢直視上司的上司:‘丹羽...丹羽一郎開出的數目,不是個,小數目。’
他的頭越垂越低。
‘有了這筆錢,就,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了。’
‘什麼想做的事?’安室透看着渡邊棹:‘為了金錢,就把所有人的性命置于不顧?’
‘你就是這麼當公安的嗎?’
盯了一會,安室透站起來,瞥過頭,望着正忙碌的其他公安。
‘為了不讓機密洩/露出日本,我們這麼多人,追到現在,
而你,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心甘情願成了丹羽一郎的奸細。
難道你忘了,我們公安幹什麼的?’
他厲聲正色道,音量雖不大,卻還是讓地上的渡邊棹渾身一顫。
‘對,對不起,讓您失望了。’渡邊棹低聲。
安室透沒看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兩,兩個月之前。’
‘用什麼交流?’安室透雙手插在兜裡,問着身後的渡邊。
‘手機...和...他的保镖。’
‘那《向日葵之歌》..’
‘也,也是我...’事到如今,渡邊棹主動承認起來:‘是我,在機要室裡,把(卧/底)名單拷出來,交給他的保镖。’
聽到這,安室透的表情更加嚴肅,和怒氣一起。
他轉過頭,看着渡邊棹,盡管還沒發出火,
‘怎,怎麼弄到畫裡,是他們的事,我不知道。’渡邊棹卻似感受到了上司的氣場:
‘降,降谷先生...對不起。’
他又害怕地低下頭。
‘不要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可不止我一個人。’安室透說:
‘你不知道因為你,多少人要跟着受牽連。
既然如此喜歡金錢,當初為什麼又要當公安?’
......
‘不,不好意思。’這時,旁邊的女醫務人員試探地打斷:‘請問,您還需要多長時間?病人的傷(不能再拖).....最好馬上...’
聽到話,安室透看了女醫務人員一眼,又看看渡邊棹,什麼都沒說,隻能先離開。
剛走了兩步,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過頭,望着地上渡邊棹:
‘剛才那一/槍,也是你吧。’
渡邊棹擡起頭,才敢稍稍正視金發男人的目光:‘...是。’
‘可惜,打偏了。’安室透邁開步子。
‘果然是這樣,本來就是這樣。’不知怎的,渡邊棹自嘲了一聲:‘我就不該當警察。’
安室透停住。
‘出生在警察世家,家裡的長輩都是警察。可我從小就不喜歡那些東西,電視裡一有打/殺流/血的場面就得換台。可就算這樣,家裡人還非要逼我去警校。
有什麼辦法?不聽他們的,就要被訓。
我就是一個懦弱的人。’地上的渡邊棹努力地扯出一絲苦笑。
安室透喉嚨動了動,想要開口。
‘降谷先生,我比不過您,也比不過風見先生和其他的公安。我本就不是幹公安/警察的料。
盡職盡責地,守護着這個國家。本來也不是我的向往。
我就想當一個漫畫家,坐在家裡的榻榻米上,安安靜靜地畫漫畫。
什麼保護日本,什麼獻出生命,我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就想過自己的小生活,娶個妻子,生個孩子,遠離驚心動魄的東西,這樣就足夠了。
被逼到當警察這一步,說實話,我好累,心也好累,身體也好累,就是無緣無故地,每天都感到很累。你們說我渾渾噩/噩也好,說我胸無大志也好,我都承認。
但我就是這麼一個俗人。
不能勉強啊。’他低下頭:
‘明明是看上去光鮮的,令人尊重的職業,對我來說,卻滿是痛苦。’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他幾分自嘲:
‘造成困擾了。’
‘可是,誰又能理解我呢?’說到這,渡邊棹又低聲加了一句。
‘既然進了這裡,就得對得起這個公職。’安室透轉身:‘這不是犯/罪的理由。’
渡邊棹睜大眼:‘可,可是.....’
‘就算不當公安,你是個漫畫家,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妄為的。
這不是職業的問題,是道德和操守的問題。’
‘是...’渡邊棹歎了一口氣,點頭。
‘至于你說的,不想當公安...’安室透還沒說完,
‘您知道嗎?’渡邊棹哽咽:‘不像您,每天我都是硬着頭皮去上班。每次行動,每次拿起/槍,都希望是最後一次。’渡邊棹瞥過頭,臉上全是不甘和無奈:‘不像其他人那樣愛護手/槍,我一回家就把它放在進門櫃上,用别的衣服,或手帕蓋起來,看都不想看到。
總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夜間過得慢一些,這樣一來,白天來得晚一點,就可以多在家裡待一會兒了。
上警校的時候也是,我的射/擊技術,本來就是馬馬虎虎,想畢業都難。是同樣身為警察的父親強逼着我,周末給我吃小竈才勉強過關的。
剛剛射不中,也在情理之中啊。’渡邊棹自/暴自/棄般地苦笑,又像是在寬慰自己:‘也難怪,天生就沒有感覺啊。’
‘這種事,本來就應該交給想做的人,适合做的人去做啊!’他喊道:
‘這種工作,不,每個工作,都是如此啊。人隻有有天賦,有愛好,有興趣,才會做好啊。
做不擅長的事,不會的事,不感興趣的事,就是不快樂啊。
也更不會有動力和信心,想去做好,
像我這種人,本來就不該當警察。’
‘為什麼,為什麼要用我的短處,去跟别人的長處比較呢?’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我做些發揮自己特長和喜愛的事呢?’
‘上警校的時候,我不是懶惰啊,我隻是不感興趣啊!!’
‘(警察這種事)誰想做能做好就讓他去做啊,’渡邊棹流着淚,雙手抓在地上,都是血水和泥水,傷口更是被扯得疼痛。
‘我就是天性如此啊!’
其實,原本他更想用這雙修長的手拿着畫筆,在清晨沖一杯咖啡,坐在榻榻米前,開始每天的創意。
而不是,這番危險的,厮/殺。
這時,旁邊的兩位醫務人員已經看不下去,走上前,把他擡上擔架。
見狀,安室透轉身離去。
‘好好想想吧。’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轉頭看見渡邊棹已被擡着朝相反方向的,救護車位置去。
渡邊雙手捂在眼睛上,渾身都在顫抖,已看不清表情。
有些東西,有些地方,沒得到的人做夢想得到,沒進去的人擠破頭都想進去;得到了的人不加珍惜,進去了的人又拼了命想出來。
可從沒有人問過他們,或者他們也鮮自問:那些正在努力争取的,或者已得到的,到底是不是他們心裡,真正想要的?
還是被逼無奈,随波逐流,不得已的選擇。
他們(在不對的地方)痛苦,無力,煎熬的根源,又是什麼?
真的是不夠努力,而找的借口嗎?
還是他們已經心力交瘁,沒有辦法。
這麼看來,也許,他們,本來都沒有錯。
錯的,也不隻是他們。
此時,安室透朝風見這邊走來。
見狀,風見趕忙過去。
‘降谷先生,星野健,難道開/槍了?’
不得不說,看到安室透在小樹叢旁和星野健談話,以及随後對方就上了警車的場景,風見裕也十分吃驚。
‘沒有,是走/火。’安室透停下。
‘哦,那還好。’風見點頭:‘如果不是故意開/槍,就隻是...今後職業履曆上,恐怕有影響。’
安室透沒說話,似乎在思考。
片刻,
‘畢竟擊/中了,瞞不過去。’
‘是。’風見應道。
‘還有,渡邊棹,就是那晚在機/要/室裡的人。’安室透道:‘是他把名單盜了出來。’
‘什,什麼?’風見驚訝地扶了扶眼鏡。
安室透沒回話,從兜裡摸出手機,操作着什麼。
片刻後,他按下鎖屏健,把手機重新扔回兜裡,語氣雲淡風輕。
‘我把丹羽一郎的錄音發給你了,應該能用上。’
原來,從安室透背着加奈子走出密道,在走廊裡和丹羽一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默不作聲地按開錄音,把這一切都錄了下來。
‘哦,是。’風見裕也已抑制不住驚訝和敬佩:不,不愧是降谷先生啊。
瞥見上司的褲兜口處露着一根長線,風見剛要提醒,又注意到,金發男人的襯衫上半部分全是褶皺,尤其是衣領,偏向了右邊。
想起降谷先生平時的衣着都很整齊,這次怎麼..
而且,不像是打鬥所緻,
像是什麼人抓的?
抓在衣領上??
這,難道...
風見不敢想下去,還是講了出來:‘降谷先生,您的褲兜...’
聽到話,安室透伸手摸了一下,把掉出一半的帶繩網球塞回兜裡。
見現場情況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安室透單手整了整衣領,望了望遠處的公安,朝風見開口:‘先這樣吧,有事通知我。’
‘是。’風見鞠躬。
安室透轉身走向馬自達,金色的頭發在夜晚的風中格外顯眼。
見上司離開,風見則朝停在相反方向的警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