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思湘,像極了那個瘋狂吮吸、榨幹母親最後一滴甘露的孩子。
靳辰星瞳孔蓦然放大,感覺大腦皮層傳來一陣酥麻的刺痛,目光像是被釘在她的臉龐上,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喊停。
明明是那麼陰森,駭人,毛骨悚然。
卻在極緻的痛苦與絕望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美麗。
*
“好點了嗎?”
高大的身影朝她走來,彎下腰,遞過一疊紙巾。
由于背着光,隐約隻能看清他的面部輪廓。他的頭骨與五官生得都很标志,眼窩很深,勾勒出一雙令人百看不厭的眼睛。
靳辰星提前命人清了場,片場異常安靜,唯獨他,以及抱着膝蓋,呆愣愣坐在地上的時雨。
剛才堪稱點睛之筆的發揮仿佛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結束之後,飾演她母親的老戲骨女演員連連贊歎,誇她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可她卻像屏蔽了所有知覺一樣,感知不到喜悅,也感受不到痛苦。
入戲是個漫長、痛苦、又難以自拔的過程,出戲同樣也是。
仿佛有一股深不見底的壓抑席卷了内心,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自己失敗透頂的前二十年,以及離家前夕,商景雲失望的眼神。
“拍攝已經結束了,别去想那些事了。”
靳辰星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斯裡慢條地用紙巾擦拭她眼角的淚痕:“再不起來,就把你鎖在裡面了。”
他今天沒紮小揪,額發散下來遮住眉骨,顯出幾分罕見的少年氣。
時雨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拽過紙巾,想擦一擦被顔料和血漿弄得滿是狼藉的臉龐,手腕卻猛地被人捉住了。
“你受傷了?”
靳辰星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是嚴肅低沉:“被剪刀弄的?剛才怎麼不說?”
方才那場争執戲中,雖然事先排練過走位,提前規避過風險,但實際表演的時候,還是不當心被刀尖劃破了,手掌下方劃出好幾道深深的血痕,由于皮膚過于嬌嫩,看起來煞是驚心。
時雨不是耐得住痛的人,換做平常,早就大呼小叫起來。但或許是太過投入的緣故,知覺也變得麻木,隻是遲鈍地搖了搖頭:“一點小傷,沒事的......”
靳辰星抿緊了嘴唇,神色難辨,硬邦邦抛下了句“等着”,人便走遠了。
去而複返的時候,時雨看到他手裡提着一個醫藥箱。
他竟打算親自為她包紮。
聽見醫藥箱鎖扣彈開的輕響,時雨感到頭皮有些微微發麻,神色也變得不太自然,内心隐隐升起的悸動在他單膝屈地,擡高她的手腕時,達到了頂峰。
他對每個演員都這麼好嗎?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就在一陣劇烈的刺痛下煙消雲散。沾滿碘伏的棉簽毫不留情地碾過傷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疼......”
時雨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卻被靳辰星穩穩攥住。男人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虎口處有一層薄繭,是常年握場記闆磨出來的。
“現在知道疼了?”他的聲音依舊冷淡,手上的力道卻稍微放輕了些,“剛才怎麼不說?”
時雨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聲音不覺帶了幾分委屈:“拍戲的時候總得忍着吧......否則又要被你說不敬業。”
先前拍攝那場落水戲份時,她由于怕冷和不谙水性耽誤了進度,被靳辰星當着整個劇組的面好一頓訓斥,她可不敢明知故犯。
“不需要。”
男人俊秀的臉龐沉了沉:“敬業是敬業,受傷是受傷,不是一碼事,也不該混為一談。”
“我是導演,保護演員不受傷是我的職責。要是必須靠演員流血才能出好鏡頭——”
“隻能說明我沒有教好你。”他喉結緩慢滾動了一下,突然咬重最後幾個字。
時雨先是一愣,腦中卻不由自主閃過先前拍攝落水戲時,他堅持全程下水跟拍,并在她嗆水的時候第一時間将她穩穩托起。
盡管要求嚴苛,他卻是發自内心熱愛電影,并将每個演員都視為值得尊重和培養的夥伴,而非一次性耗材。
“導演,你覺得我剛才演得好不好?”
時雨仰起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她的眼睛像被雨水洗過的黑曜石,濕漉漉的,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執拗,仿佛他的評價對她猶如箴言。
靳辰星握着棉簽的動作一頓,答非所問道:“我從來不看錯人。”
昏暗的燈光掠過他的唇角,映出一抹克制的笑意,分明帶着不加掩飾的欣賞,以及驕傲。
時雨突然屏住了呼吸。
某種溫熱的震顫從心口炸開,像是喜悅,又似是羞怯,一時間,竟蓋過了掌心隐隐傳來的刺痛。
伴随着她日益精進的演技,思湘的某種情感,仿佛也随之充盈到她的内心深處。
或許是因為前期她不擅長感情戲的緣故,靳辰星跟她對戲最多的就是思湘和于珊的對手戲。因此,她也潛移默化将思湘對于珊感情,轉移到了靳辰星身上。
聽上去似乎有些變扭和怪異。因為二者不僅性别不一緻,性格、人設也是大相徑庭。但對時雨來說,卻又顯得異常合理。
于珊是思湘黑暗扭曲的世界中,一束純白無暇的光。
一如靳辰星對于她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