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已經将近深夜十點。
時雨整個下午忙得滴水未進,在外奔波時還不覺得什麼,但下了地鐵,即将回到熟悉的出租屋時,忽然餓得步履虛浮,頭腦發脹。
想起最後一桶泡面前幾天被自己吃了,她的心情刹那間跌入了谷底,除了身體上的不适,更多的是迷茫和無助。
白日裡,面對梁總和虞總的威逼利誘,她尚能張牙舞爪地捍衛自己的尊嚴。但當夜幕降臨,孤獨和沮喪趁虛而入,如同浸着腐蝕性的毒液,溶解了她對抗外界的盔甲。
那一瞬間,她突然生出了一種沖動,想從口袋裡掏出屏幕摔得稀碎的手機,撥打一個無數次想要聯系,卻始終沒有勇氣按下的号碼——
然而,她的腳步一頓,隻見小區對面一棵盛放的桂花樹前伫立着一道高峻的身影,像是等候多時,肩膀上和頭發上都落滿了金黃色的花瓣,晚風一吹,紛紛揚揚地散落而下。
一瞬間,仿佛四年的時光首尾相疊,中間颠沛流離、不堪回首的一切全部抹去不見。
隔着一步之遙,她和他四目相對,濃稠的夜色将他的輪廓勾勒出溫柔的虛影。
噗通,噗通,時雨清晰地聽到胸膛裡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再次鮮活地跳動起來,沸騰的血液順着心跳流淌入四肢百骸,手腳開始發熱,臉頰也随之灼灼發燙。
那人朝她走了過來,雙腿修長,步伐邁得很大,幾乎是飛奔向她。時雨攥緊了手,掌心漸漸滲出細密的汗。半晌,她慌忙轉過身,卻被來人蓦地堵住了去路。
“跑什麼。”靳辰星擋在她面前,猶如一棟堅實的牆,穩穩當當地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你的頭怎麼回事,摔破了?”
“不當心摔的。”時雨把頭偏了過去,忽然不太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不該是這樣。就在今天上午,她明明已經跟他道過了别。
她以為至少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再出現。
上午的不愉快還梗在胸口,她想冷着臉,視線卻不自覺落在他手裡提着的紙盒上——包裝很精緻,隐約能看見裡面是塊蛋糕。
她的胃很不争氣地縮了一下。
“你來幹什麼?”她終于開口,聲音比想象中軟。
靳辰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很專注:“給你送蛋糕。”
時雨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知道你我住這裡?”
“打你電話沒接,所以問了嘉藝要了你的地址。”靳辰星頓了頓,“就當是為了上午的事,當面給你道歉。”
夜風有些涼,吹得他額前的碎發微微晃動。時雨這才注意到,他風衣裡穿的還是上午那件襯衫,袖口有些皺。
想到兩市相隔千裡,來回奔波不易,時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隻得轉過身:“那上樓吧。”
她所住的小區是公司統一安排的老破小,八十來平的小戶型被隔斷成了三間。她住的那間帶一個陽台,面積稍微大些,但月租金也更貴一些。
“不用換鞋,直接進來。”
燈光照亮了狹小的屋子,也将她的窘迫照得一覽無餘。
“我這裡有點小,先将就坐吧。”時雨把房間内唯一的凳子留給了靳辰星,自己坐在床上,又把寫字桌拖了過來。
出門前她将房裡收拾過一遍,雖然狹窄,但還算幹淨。她剛把桌上的書本歸攏疊放到一處,靳辰星便自然地将手中的蛋糕放了上去:“大晚上吃這個不容易消化,稍微嘗嘗味道就好。”
時雨望着眼前造型鮮豔漂亮的蛋糕,十指交叉,心中溢滿了無措和驚喜:“怎麼突然想到買蛋糕?”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麼,皺起眉:“你來了多久?該不會一直在等我吧?”
靳辰星在三小時前抵達了J市,由于電話不通,隻能在她小區附近碰碰運氣。
偶然間看到這家新開的網紅烘焙店人潮擁擠,想到時雨似乎很喜歡這些香香甜甜的東西,于是排了将近一小時的隊,買下這款暢銷的車厘子紅絲絨蛋糕。
他沒多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不介意的話,就當為你提前慶祝。”
時雨是真的有點餓了,動作迅速地消滅掉了一塊後,突然懊惱地想起來:“糟了,我沒拍照!”
她掏出手機的動作一頓:“要不,你幫我拍一張吧。”
靳辰星看到她捋了捋長發,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雙手也高舉比“耶”,意識到她想讓他幫忙拍一張生日照片。
“等一下。”靳辰星移開了鏡頭,目光環顧四周,最後找出蛋糕包裝盒裡附贈的王冠,将它拆開、疊好,并俯身輕輕戴在她的頭上。
鋁箔紙做成的小皇冠雖然簡陋粗糙,卻恰好遮住了她額頭上方纏繞着紗布的位置。
“壽星要有壽星的樣子。”
他彎腰靠近的刹那,一股熟悉而溫熱的氣流拂過她的耳畔,觸電般的悸動霎時輕飄飄地掠過大腦皮層,時雨下意識閉上了眼。
“咔嚓。”
靳辰星舉着手機,似乎不太滿意:“再來一張吧。”
時雨卻錯開了視線,臉頰沒由來地發燙:“不用了,就這樣吧。”
将照片發給她之後,靳辰星拆開附贈的蠟燭,想為她點上。時雨卻随意地擺了擺手:“不用了,儀式感剛才拍照的時候已經有了。而且,我也很久沒有許願過了......”
“為什麼?”靳辰星凝視着她。
時雨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實話實說:“因為總是事與願違。”
靳辰星沉默了一瞬,又一次違逆了她的意志,強硬地将那根形狀酷似“24”的蠟燭插在了蛋糕上:“試試看吧,說不定這次就應驗了呢。”
燭光搖曳下,他側臉的弧線格外柔和,高而懸挺的鼻梁在臉頰下方投下一塊淡淡的陰翳,微微下垂的眼角下方,隐藏着一顆非常淺淡,不易察覺的淚痣。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稍稍側過頭,時雨立刻低下頭,裝作吹滅蠟燭。
片刻後,靳辰星打開了燈:“好了,無論你許了什麼願,都祝你心想事成。”
明晃晃的燈光下,時雨握着塑料勺的手有些顫抖,掌心再次滲出了薄汗——當時她的頭腦一片空白,根本沒來得及許願。
“時雨,”她聽到靳辰星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三年前,你曾經聯絡過我,是嗎?”
時雨遽然擡起頭,看到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頃刻間時光快速流轉,刹那将她拉回某個甯靜的夏夜。
那晚,她在獨身前往拉薩的途中,長途汽車忽然抛錨了,漫長的等待間隙裡,她随着其餘遊客一同走到路邊,仰望星空。
拉薩的夜空廣袤無垠,銀河如同一條璀璨的河流橫貫天穹,億萬星辰在浩瀚的天幕中閃爍,投來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前的光芒。
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和震撼,與此同時,也被一股深刻的寂寞所俘獲。
因此她撥通了殺青宴那晚,靳辰星留給自己的号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