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日是否常借故出門,且一去半日?”
陳氏頓了頓,說:“是,但那是...”
“你隻需答是與不是,不必多言”裴慶打斷了她,“我等自會判定是非。”
他說完這些,便朝着諸人高聲道:“事已至此,想必大家心裡都已有了決斷。裴陳氏與人通奸一罪,可屬實否?”
“屬實!”
“屬實!”
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激烈的呼喊,他們神情笃定,好似親自撞破過一般。裴琅驚駭地看着這場鬧劇,覺得眼前這些人就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了一樣。在這種無形的控制下,他們仿佛變成了一群草原上饑餓的狼,争前恐後地想要撲向前方鮮美的肥肉。饑餓奪走了他們的理智,令他們瘋狂。
裴慶揮手示意衆人保持安靜,而後徐徐問道:“依我裴家的家法,媳婦子與外男通奸,該當如何啊?”
“杖一百!”
“沉塘!”
“浸豬籠!”
衆人紛紛嚷嚷道。
陳氏一直沉默地跪着,聽聞此言,突然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喊道:“這都是那姓許的憑空污蔑!徐雲珠,為了我那點嫁妝,值得你如此煞費苦心麼!大柱在你心裡算什麼,寶哥兒在你心裡算什麼?日後寶哥兒大了,你叫他如何自處?!”
她的聲音溫溫軟軟的,即使尖聲疾呼也絲毫不覺刺耳。
許氏聽她這麼喊,急忙命人拿布堵了陳氏的嘴,又把她摁在地上,說:“裴陳氏,不想你竟如此嘴硬,罪證确鑿仍然死不認賬!那信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的閨名,你還想抵賴不成!若非奸夫,區區外男如何得知你的閨名!将來寶哥兒難做人,那也是你這個親娘害的,你倒好,竟怨怼起我這婆母來了!”
裴慶聽她說完,也接口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倘若真的潔身自好,又哪會沾上閑言碎語。對于不守婦道的女人,就一條——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沒錯,甯可錯殺,不可放過!”一人說道。
“說得好,就該打她幾闆子才好!”又一人道。
“對,對!打闆子!”衆人又開始附和,打闆子三個字顯然觸動到了他們的某種難以言明的念想。
陳氏極力想要說話,卻隻發出了一串嗚嗚聲,她徒勞地掙紮起來。
在裴慶的示意下,陳氏被牢牢地綁在了一隻長凳上,她的皮膚很白,精心纏過的雙腳還不及裴琅的手掌大,如今盡數裸露在外,引得衆人更加瘋狂。闆子一次次地落下,許氏見此,忍不住露出一個既嫉妒又快意的表情。
裴琅躲在一旁看着,隻覺四肢百骸都涼了。這是他穿來的這些天裡,第二次産生窒息的感覺。他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卻發現手腳都使不上力氣,試了幾次方才勉強站起來。他慢慢挪到了門邊,試着推了一下,門沒有上鎖,吱呀一聲就開了。
那些人的眼睛已經長在了挨闆子的陳氏身上,他這邊弄出這麼大動靜,卻沒有一個人去留意。裴琅覺得他們已經陷入了癫狂,這讓他想到了西伯利亞的兔子,如今那些人就是一窩不折不扣的西伯利亞的兔子。
他從裡面出來後,才漸漸找回了呼吸,然後就拼命地往家跑。
等到了家裡,老沈氏剛剛把飯菜擺好,見他臉色蒼白神魂不定地跑了回來,不免大驚失色,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裴琅喘了兩口氣,卻答不上話來,隻是搖着頭。老沈氏一邊給他順氣,一邊扶着他坐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複了氣息,見老沈氏正一臉焦急地瞅着他,心想他今日去祠堂的事未必能瞞住,便試着說:“祖母,我聽說族長他們在打人,好像還說要把人淹死。”
“你哪裡聽到的?”老沈氏倏地正色起來,氣憤地問,“哪個缺德的告訴你的?”
“我...沒人告訴我,我路上聽到的。”裴琅說。
老沈氏摸了摸裴琅的光頭,說:“六郎是被吓到了吧,别怕别怕,明兒祖母給你請個法師招招魂。”
“祖母”裴琅忍不住問道,“真的會把人淹死麼?”
老沈氏想了一會兒才說:“那是為了懲罰犯了大錯的人。人犯了錯,必然要受罰的,這就跟你背不會書,先生就要打你手闆一個道理,隻是她犯的錯更大,需要以命相償。六郎不要多想,這沒什麼的,注意自個兒别犯錯就成了,啊。”
若裴琅真是個六七歲的小孩,指不定就相信了這套說辭。他明白老沈氏這麼說,是為了不讓他留下陰影,因此便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
老沈氏見他似乎沒事了,也稍微放下心來,起身給他盛了碗熱熱的雞湯。臨睡前,又看着他喝了碗安神湯方才離開。
裴琅等老沈氏走了,卻是怎麼也睡不着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着餅。裴慶的那句“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着實令他震驚,而那些人竟然都認為理所當然?!他知道古代女子地位低下,沒想到居然低到如此地步,沾上這種事情,都不能為自己辯解一句的麼?
所謂的宗族審理,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霸淩,那些人不過是想看女人被扒光了打破股罷了,對事情的真假毫不在乎。浸豬籠,這個以往隻存在于曆史書上的詞,就這麼發生在他眼前了,可悲的是他還沒能力挽救。
萬惡的舊社會。裴琅憤恨地想,老天為什麼要讓他穿到這麼個鬼地方啊,穿過來後淨碰上這些惡心事了。他一沒能力二沒運氣的,存在的意義是啥?
裴琅抑郁極了,隻能不斷祈禱着那些人隻是說說而已。他突兀地想到了這具身體的娘親,她是怎麼沒有的?他之前試探過幾次,老沈氏和裴珲似乎都對此諱莫如深,難不成她也...他甩了甩腦袋否定了這個想法,實在無法相信如此慈祥的老沈氏也會如此。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裴琅準備出門的時候,就聽見老沈氏在身後說:“六郎,今日放學後記得早些回來,不要靠近村後面的池塘,明白麼?”
這就是變相說明了?裴琅腳步頓了頓,覺得鼻子裡塞塞的。他悶悶地說了句“哦”之後就頭也不回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