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煙稀少的宮道上,一塊凸起來的牆壁後,眼神淡漠的年輕女子攔在雲溪面前,那女子居高臨下的俯視的眼神讓雲溪覺得她仿佛能看透一切。起初,兩人都默不作聲,進行着無聲的博弈。終于,那帶着涼意的聲音像是受不了這種氛圍,按耐不住地開口:
“雲溪,你騙不了我。”
杜若抱臂看着雲溪,眼神銳利,又恢複了從前的淡漠。她擋在雲溪身前,攔住了雲溪的去路,卻也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大片的光影打在雲溪臉上,晦暗不明,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雲溪知道,杜若也瞧出來了柔妃病得不簡單。
柔妃的風寒不過是個小病,她和杜若卻都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把脈,這一點,雲溪清楚,杜若也清楚。
但雲溪尚不清楚杜若突然提起此事的目的,不想與她多說什麼。
雲溪歪了歪頭,狀似無辜地道:
“杜若姐姐這是什麼意思,我不過是覺得柔妃高燒不退,無人醫治,心下甚是同情,才決定來冷宮走一遭。姐姐,怎麼好端端的和我提起這事兒?”
杜若冷笑一聲,好似已經厭倦了你來我往的交鋒,直接自顧自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語氣:
“宮裡人都說柔妃瘋了,然我觀其脈象,她雖是曾經經曆過巨大刺激,心脈受損,可卻絕不至于導緻瘋魔。曾經,我也來過冷宮,見那時的柔妃眼神清明,口齒清晰,絕不似瘋癫之人。”
“雲溪,你來醫女處四日,我便觀察了你四日。醫女處的人多說你是心底善良,像是個沒有脾氣的泥人。在旁人看來,你接下這樁差事似乎合乎情理,可我卻知道真正的你,遠沒有她們說得那樣善良。”
夏日裡連空氣都帶着幾分燥熱,杜若高出雲溪一個頭,說話時氣息就打在雲溪頭上,可杜若聲音裡獨有的涼意讓她内心也覺得清亮亮的。
雲溪有些驚訝地看着杜若,卻不是因為杜若看出了她的真正性格。
琳琅曾經和雲溪說過,她很少見杜若說話,大部分時間的杜若都像一塊冰,高傲又冷漠,很難得有人能多和她幾句話。
唯一能和她稍微親近一些的陳圓圓,也是因為陳圓圓曾經堅持不懈地照顧了受罰的杜若大半個月,才稍微捂熱了這塊冰。
可如今這位冰一樣的女子,如此罕見地關注自己,甚至同自己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
真是令人遐想。
“杜若姐姐,你怕不是也喜歡我?”
雲溪帶着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杜若,直勾勾的,直把杜若看得眼神回避。
她總是喜歡這樣看人。
看見杜若又一次被她調笑道,雲溪笑容更加燦爛。
下一秒,一雙纖細又素白的手腕上前,徑直捂住了雲溪的唇,阻止了她的陣陣笑聲。
雲溪:?
杜若咳了咳,耳尖微微發紅,重新調整表情,鄭重說道:“雲溪,多年不見,你還是這副樣子。”
語氣裡帶着些許無奈,甚至還有一點點縱容。
多年不見?她和杜若曾經見過嗎?
這一次輪到雲溪發懵,她實在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杜若。
“或許,我該叫你烏雅曦?”
杜若平靜地看着雲溪,發出緻命一問。
烏雅曦?!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雲溪不禁苦笑一聲,甚至覺得恍如隔世。
那段名為烏雅曦的前半生好像已經随着楚明澤帶來的屠殺一同逝去了,現在的她是雲愈心的親傳弟子“雲溪”。說來也怪,她如今十六歲,明明兩個名字各自占據了她一半的人生,她卻總覺得之前做“烏雅曦”的日子是那樣短暫,短暫到很多事情她都已經記不住了。
也可能是,因為太過美好,美好到她不願想起。
哪怕是極其細微的反應,杜若還是抓住了雲溪那一瞬間的憂傷。
杜若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開始從藥箱裡翻找,最終拿出一個木匣,木匣中放着一包藥粉,用已經泛黃的宣紙随意地包着,上面還歪歪扭扭寫着幾個稚嫩的大字:一瀉千裡。
面色如冰的女子輕輕捏住那包藥,遞給雲溪:
“我後來見到你一直在想,是什麼讓當年那個滿是棱角的小姑娘,變成了現在這般溫和的樣子。”
雲溪望着那件東西,曾經的記憶一下翻湧而來,思緒飄到很遠很遠,好像又回到了幼時的那個大雪天。
那年冬天,雲溪還是一個連藥材都認不全的孩子。幽蘭谷下了十年一遇的大雪,放眼望去,一片白色。到處都有着厚厚的積雪,如雲溪一般大的孩子踏上去,都要沒過半個身子。
一場雪,于一些人來說,不過是圍爐煮茶時的錦上添花,可于令一些人來說,卻是奪命的前奏。
被裹成一個粽子的雲溪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前,因為穿得太厚,有些費力地翻着醫書,還不時摸摸旁邊的小手爐取暖。
六歲的雲溪因為學堂放年假,被母親蘭甯送來幽蘭谷,跟着雲愈心學醫。
孩子見到雪總會興奮的,更何況這是雲溪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雲溪愣愣地望着窗子外,開始描摹自己出去踩雪的畫面。
那雪那麼厚,踩上去,一定會咯吱咯吱的。
“小曦,你又偷懶了。”
雲愈心從窗子前看見了發呆的雲溪,人未進屋,威嚴的聲音先至,直接打斷了雲溪的遐想。
聽到聲音的雲溪立馬坐得端正,假裝賣力讀書。
但是下一秒還是被随後進屋的雲愈心狠狠敲了敲腦袋。
雲愈心披着大氅,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雲溪甚至能感覺到師父手上帶着風雪的涼意。
“啊,師父。”
雲溪委屈地捂住腦袋,明明眼中有淚花,卻還是笑着看人,叫雲愈心不忍心責備。
小小年紀,已經知道怎麼拿捏人了。
雲愈心歎了口氣,無奈地放過了雲溪,之後從身後拉出一個同雲溪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給雲溪介紹:
“小曦,這是我們新來的客人,叫杜若,你好好招待一下。”
雲溪這才發現,自己師父身後還帶着一個小姑娘。
什麼啊,原來丢下自己在房裡讀書,是去陪别的孩子踩雪了。
師父是物色好了新的徒弟嗎?
雲溪不滿地撅嘴,趁師父不注意,瞪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