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叫杜若的小姑娘卻面不改色,直接無視了雲溪。
雲愈心匆匆交代完雲溪就走了,像是還有什麼急事。好在雲溪已經習慣了師父來去如風的性子,開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雲溪天生愛笑,而眼前的小姑娘卻不一樣,冷着一張臉,不愛說話,而且在這麼冷的風雪天,僅僅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單衣。
裹得像個粽子一樣的雲溪慢吞吞跳下椅子,趁杜若還沒反應過來,摸了一下對方的手。
果然,那雙和雲溪差不多大的小手,帶着沁人的涼意,還滿是密密麻麻的小傷口。
怎麼會有人這麼傻,在風雪如此凜冽的日子穿得這麼單薄。
看着杜若的小手,雲溪剛才那一點點的不滿也消散了。
她拿下書案上那個小手爐,塞到杜若手裡:
“給你,我要認真讀書,你先幫我看着這個小手爐。”
看着對方疑惑的眼神,小小年紀的雲溪甚至已經幫對方找好了理由。
怕對方不信,雲溪又笨拙地爬上椅子,裝模作樣地讀起書。
這個時候,杜若終于問出了第一句話:
“你正在讀書?”
一瞬間,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爬進雲溪的腦袋裡。
她該不會沒讀過書嗎?自己這樣會不會傷害到她?如果她還不知道讀書是在做什麼,該怎麼和她解釋讀書呢?
杜若似乎是從雲溪或是尴尬或是糾結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幽幽開口道:
“你的書拿反了。”
雲溪慌忙看自己手裡拿着的書,果不其然拿倒了。
再看杜若的表情,好像在說:你真的識字嗎?
那時候的雲溪尚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卻還是一瞬間尴尬到想要挖個洞鑽到地底下。
經曆過方才的事之後,雲溪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找借口,把自己身上的一層外衣脫下來,強硬地穿到杜若身上。
表情冷淡的小姑娘一瞬間有些慌亂,擡手阻止:
“我姐姐說過,無功不受祿,我不能随便要人東西的。”
雲溪也振振有詞,堅持要給凍得哆哆嗦嗦的杜若穿上衣服:
“我娘親也說了,遇見喜歡的朋友,是可以送禮物的。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對嗎?”
聽到娘親這個字眼,杜若的表情終于顯露出了一絲憂傷,聲音低低的:
“原來是這樣嗎?我娘親去世了,還沒有這樣告訴過我。”
雲溪給杜若穿衣服的手一頓,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就那樣沉默了好一會兒,杜若才又恢複好了情緒。
窗外的雪愈發大,很快把之前院子裡的腳印又重新遮蓋住,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風呼呼地吹着,聽着有些滲人。
“你喜歡下雪天嗎?”
杜若輕聲問。
雲溪毫無防備地點點頭,搬了兩個小團凳,拉着杜若一起坐下。
“可我不喜歡,甚至很讨厭。”
杜若告訴雲溪,自己母親早逝,父親忙于生計,她自幼由長姐帶大。
“我家裡是開武館的,我父親明明武藝高強,卻收不到一個徒弟。後來家裡窮得實在過不下去,父親隻能賣藝求生。他一次又一次挑着水,在繩索上行走,終于在前幾天從繩子上摔了下去,我知道他是太累了。”
杜若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是平靜,像是一個旁觀者。
可是雲溪卻從她緊緊握着的雙手中,感覺到了她的痛苦。
“那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了?”
雲溪小心翼翼地問。
“姐姐找了許多郎中,每個郎中都搖着頭說'無能為力'。後來終于有一個人告訴姐姐,他有辦法救爹爹,條件卻是要姐姐做他的妾。可他如今已年近五十,我姐姐卻還是正值青春,如何能做得他的妾?”
“怎麼會有這樣沒臉沒皮的老頭兒?”
聽到這裡,雲溪恨不得沖去那個老頭家裡,給他下上一副藥,叫他好好地吃吃苦頭才罷休。
“那個老頭兒沒得逞吧?”
雲溪又問。
杜若看着窗外的滿天風雪,想到了姐姐杜芷跪在地上不住懇求的樣子。
因為不甘于做妾,卻又一心救父,杜芷從家門口一步一叩,生生跪到了那個人家裡。
六歲的杜若隻能跟在姐姐身後,為她撐傘,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地無能為力。
偏就是那天,下了十年一遇的大雪,杜芷足足邊叩首邊走了一萬三千步,走到最後頭發上、睫毛上全部結滿了厚厚的冰霜。
後來,那個人終于受不住村民們的議論紛紛,告訴杜芷和杜若:幽蘭谷有一名醫,可活死人,肉白骨。
杜家姐妹倆這才求到了雲愈心門前。
那一天,是雲溪第一次知道,原來下雪天何其殘忍。
同樣的下雪天,有人煮酒烹茶,談天說地;可有人,在漫天大雪中聲聲泣血,為父求一個生機。
可相反,那一天杜若卻難得地感到下雪天有一絲溫暖。
因為那個名字像太陽一樣的小姑娘,不僅給她塞了衣服和手爐,還狡黠地拿出一包藥粉,對她說:
“你甘心嗎?若是不甘心,你帶我去那個老頭家裡,我來幫你姐姐出氣。”
那是杜若第一次知道,原來弱小如她們,也可以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