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着碎雪從宮牆的裂縫處鑽進來,發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淩睢蜷縮在一張裹滿黴點在的破草席上,冷得渾身觳觫。
窗棂早已被卸去,窗前挂着一張破布與穿堂的風交織在一起,好似在演奏一首焦窗零雨之曲,悲涼而婉轉。
潮濕的空氣鑽進他的衣領裡,像是有隻冰涼的手,撫摸着他的脖子。偶然間聽到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淩睢擡眸向着門口望去,恍惚地像是瞧見了外頭有人影閃過。
他怕這皇宮的天,皇宮的地,最怕的還是這皇宮裡頭的人。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推開了,淩睢将被子拉過頭頂,蓋着自己,頗有掩耳盜鈴之意。
那人是來送飯的太監,他食盒放到桌上,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罵道:“裝什麼死?太子生辰宴缺人手,吃飯完就去搬桌子!”
這人還算是好的,隻是罵了他兩句,并未動手動腳。
見人不為所動,他催促道:“趕緊起來!你還當自己是王府世子?一旦進了這京城,你什麼都不算。”
淩睢咳嗽兩聲,扶着牆起身,牆邊長着滑膩的青苔,摸上去便覺得一陣惡心。淩睢下意識收手,踉踉跄跄朝着桌子走去。
草草用過飯後,便被太監領着去搬布置生辰宴的桌子。
金銮大殿内,燭台拖着九支龍蟠燭,将這宮殿照的白亮如晝。穹頂垂落的鲛绡紗簾随風輕顫,在光輝的照射下烨烨煜煜。
一旁管事的太監有秩序的指揮着宮人辦事,“你們這群人去将桌子搬來。”
他眼睛掃到另一邊,“你們這群人去将殿内的所有事物擦洗一遍。”
聲音回蕩在大殿中,他将這大殿内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淩睢瞧着搬動跟前的桌子,即便在滇王王府不受父王寵愛,那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子爺,從未做過這等粗活,搬起桌子來費勁到是不至于,隻是手腳并不麻利。
一旁的侍衛瞧遲緩,鬼使神差的踹了一腳,破口道:“動作快點!”
為質來京城已經有些有半年了,他早已習慣了忍辱負重,咬着牙将東西搬了過去。
一旁的太監見狀,揮揮手,妥協道:“趕緊走,趕緊走,回去!别在這裡礙眼。”
淩睢得了命令,便由着侍衛送回去。
他走出了大殿,走在了回廊上,另一邊卻聽太監尖聲尖氣地喊了一聲“太子駕到”
聽到身後殿内傳來的聲音,淩睢忍不住問道:“太子,是第幾皇子?”
一旁的宮人嗤笑一聲,回答道:“如今的太子便是從前的四殿下。”
“四殿下……”淩睢思忖道。
頓時,整顆心都被什麼東西懸缱住了,忍不住鼻尖一酸。
他想起來了如今的太子就是當初答應要送他鸾鳥的四殿下慕九齡……
淩睢掙紮着從睡夢中醒來,猛的起身,急促的呼吸,心髒劇烈跳動還殘留着方才噩夢的餘溫。
他擡手撫了撫自己的胸膛,想讓氣息平靜下來,卻始終無濟于事。
忽然間,身後一雙存溫的手按住他的雙肩,将淩睢帶到了自己的懷裡。
慕九齡本就睡得很淺,方才淩睢驚醒的時候,他便也跟着醒了。
淩睢回頭一看,随即放下戒備,順勢靠了上去。
“我吵醒你了?”他問。
“沒有。”
慕九齡按着淩睢的腦袋,親吻他的發髻,“做噩夢了?”
淩睢微愣,随意地“嗯”了一聲。
慕九齡哄道:“别怕。”
他在他耳邊喃喃低語,不住地安撫,不住地訴說着情話,聲音婉轉、動聽,活像是一曲曉苑莺聲之調。
淩睢是幸運的,他那孤寂如鹜的生活早已結束了,隻是他依舊不滿,因為礙于他的身份,如今隻得生活在不見光的地方。
當初他發現三皇子與鄭妃有染一事,便将這作為籌碼,讓慕九齡救了自己一命,如今三皇子已除,一旁虎視眈眈的二皇子便是最大的阻礙。
他轉過身去,吻了吻慕九齡的鼻尖,隻要等他登基了,這些事他便都不用再擔心了。
慕九齡長睫半垂,對上黑暗中那雙亮若瓊華的眼睛,“乖,時辰還早,再睡會,明日孤帶去個地方。”
“好。”
淩睢沒有多問,隻是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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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是在山上,因此這附近除了樹,便是水。
翌日,慕九齡帶着淩睢去池子邊捕魚。
淩睢提着桶,站在池水邊,愣怔半宿,“這池面的冰還未融化,怎麼捕魚?”
慕九齡挑眉,接過他手中的玄鐵鑿,笑道:“自然是破冰求鯉。”
慕九齡單手握着玄鐵鑿俯身用力,鑿刃與冰層相擊,迸出星子般的脆響,冰屑濺到他的貂裘毛領上,瞬間凝結成霜。
“再往右半寸。”淩睢突然道。
慕九齡悶聲一笑,悻悻道:“你倒是比工部的河渠官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