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睢的落下的聲音是糾纏在他心中的霖鈴春雨,淋濕的心快要化成一灘血水。
擲在他身上的祈福繩是淩睢贈與慕九齡此刻最能與之共情,最能聽到他内心隐藏起來的心聲的第二個他。
那是他靈魂的分身,也是慕九齡求而不得的他。
那祈福繩上染過他的血,粘過他的身上的氣味,注入了他的情感,難怪淩睢會覺得髒。
他原本就沒有愛過的人,如今又添上了恨,無論那人做什麼都會覺得是髒的。
慕九齡轉身穩步走出去,王喜喟歎一聲無奈從地上将那被抛棄的祈福繩撿起來,緊跟上已經走遠了的主子。
深夜,慕九齡處理公務,尚未從禦書房離開。
見他似乎并未把今日在淩睢那處發生的事放在心上的樣子,王喜歎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将那祈福繩從袖子裡面摸出來,遞到慕九齡跟前。
“陛下,這個祈福繩奴才今日給您撿回來了,這東西您還要留着麼?”
慕九齡眼睛未從折子上離開半分,淡漠道:“拿去扔了吧。”
王喜蹙眉,緩緩收回了手,“可是陛下,這可是您親手做的。”
慕九齡緘默不語。
當初慕九齡在街上瞧見了一家賣編織品的鋪子,不經意走了進去,掌櫃的讓他挑選,他卻執意說自己想學,要親自編一條來送人。
但自小沒碰過這種東西,學起來也生疏,編出來十根便有十根都不如意,那段日子每日在刑部辦完公事後,便會來這鋪子同掌櫃的學習。
後來編成了,便讓王喜送去寺廟裡面開光,方才拿出來給淩睢系在了手上。
王喜歎了口氣,轉身帶着東西退下,行至門前時卻突然被慕九齡叫停了腳步。
“回來。”他道,“……放在這裡吧。”
王喜:“是。”
次日,淩睢隻聽宮裡的人說今日慕九齡出宮了,他并不關心他出宮去做什麼,隻覺得慕九齡不在正是老天賞給他逃跑的好機會。
可不巧的是,今夜卻下起了雨,可即便是沒有天時地利,人和到底是有的。
是夜,淩睢将下人都打發去歇息,正望着窗外潺潺雨水,淩意卻突然從外頭進來,走至燈盞前,将燭火熄滅,僞做淩睢已經睡下了的假象。
一道雷聲打下,淩意神色凝重:“哥,是時候該走了。”
在黑暗中,淩意看不清淩睢的表情,隻聽他幹脆地應道:“走。”
夜色浸透長廊,兩人一前一後奔走在長廊之下,淩意攥着淩睢的手拐進夾道。
“當心!”淩意擡手止住淩睢,夜太黑了他差點就撞在了廊柱上。豆大的雨水滴落在琉璃瓦上,噼裡啪啦作響,淩意拉着淩睢從回廊内沖出,撞進了雨幕裡,身後錦醴殿的紅色宮牆在暴雨和驚雷的映襯下逐漸模糊成一抹幽暗的紅色剪影。
啪嗒啪嗒,兩人的腳步聲似比這雨水下的還要急,一面狂奔。卻突然瞧見了遠處侍衛提着宮燈的身影行走在宮牆上,那昏黃的光暈被雨水染成了猙獰的旋渦,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轉過彎來,将夜中逃跑的兩人抓個正着。
淩意急中生智,攥住淩睢,“走這邊。”
一個轉身兩人躲進草叢裡,那群侍衛的身影在雨幕中由虛至實,領頭人道:“方才像是聽到這裡有聲音傳出,莫不是又是哪個皮癢了想要逃出去的宮人,給我之下找!”
淩意感受到了身旁的淩睢微微一驚,按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随後從腰間摸出浸了桐油的麻布團扔向遠處的宮燈,火苗頓時在雨夜裡炸開,燒的噼裡啪啦,驚起滿院栖鴉。
侍衛尋聲趕了過去,這時淩意二話不說,隻望了一眼身後的宮牆,蹲下身子,“哥哥踩着我爬上去。”
淩意單薄的脊背在黑暗中拱成一道橋,助淩睢逃離這深宮囹圄的橋。淩睢或許從未意識到,在與旁人待在一塊兒時,他總是被照顧的那一個。淩睢咬咬牙擡腳踩了上去,順利爬上了宮牆,上去後不忘拉淩意一把,誰料雙腳剛一落地,卻聽不遠處侍衛高喊一聲:“誰在那,出來!”
淩睢攥着淩意躲進了一旁的假山裡,聽那侍衛的腳步聲淩亂錯雜,看來并非是一人。
“不識好歹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看你是活膩了!”
淩睢的腳嵌進了被雨水淋濕了的泥土裡,稍稍動了動,便發出了細細碎碎黏膩的聲音。
那群人的聲音一步步逼近,火把的光芒灌滿透了雨簾,光芒映在了假山上,領頭人對旁邊的人吩咐道:“你們去左邊,你去那邊出口處守着。”
淩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緊攥着淩睢,指甲幾乎嵌進淩睢的皮肉。
淩睢凝眸将他的恐懼吞入了眼裡,他知道若是兩人被發現了,慕九齡尚且會将淩睢的性命留下,可帶他出逃的淩意就不一定了,況且他這麼恨自己,若是讓慕九齡抓到了淩意,怕是要讓他親眼看到淩意在自己跟前飽受折磨,以此來折磨他。
千鈞一發之際,淩睢突然掙開淩意的手,毅然走出假山,他手持短刀,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鮮血順着刀鋒緩緩往下流,雨水沖刷着他蒼白的臉,眼裡寫着沖不掉的決絕。
“都别動!你們若是敢動一步,我當場濺血,你們一個都不要想活。”
“這.....”侍衛們相視不語,
如今在這宮裡頭的人沒人不知道淩睢的存在,民間也總有傳言說陛下在冷宮裡關了一人,而那人沒人知道姓甚名誰,皇帝也未曾給他身份,也不殺他,隻是将他關起來。
淩睢一步步逼着這群人後退,皇帝至今都未将這人怎樣,侍衛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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