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嶼大紅是在他的23歲。那一年他上了一部都市偶像劇,男女主演都是新人,意外成了爆劇,身邊同學都在看,伊林經常看見何嶼出現在同校女生的手機屏保上。
這部劇李伊林追完了,何嶼飾演一位事業上升期的青年藝術家,因為一場意外失去右手,左手又經常間歇性疼痛,讓他無法繼續創作。在消沉的自我堕落中,他在酒吧遇見女主角,一位快退役的排球運動員。兩個失意的人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相互扶持着站起來,在了無生趣的現實世界中繼續走下去。
在故事中後段,男主角開設畫廊,成為成功的藝術經紀人,女主角經過漫長争取,進入省隊站上主教練位。結局不落俗套,在世俗定義的成功之中,二人再度審視内心,曾經互相理解、扶持的愛情逐漸化為友情。從失敗的低谷爬出,兩個破繭而出、重新活過的人互相道别,前往一段新的人生。
雖然是偶像劇,但其實男女主角演技過硬,很多台詞直擊人心。在追劇過程裡,伊林數度落淚。在表白戲裡,何嶼看向女主角的眼神甚至讓伊林相信,他是真的對角色之外的女演員有了感情。
在宣傳期,也的确傳出兩人正在約會的各路绯聞。網絡上兩方主角粉絲你來我往,從一開始的相互示好,走到之後的互相诋毀,也隻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女主演粉絲群在罵戰中甩出了何嶼的家庭背景,他父親是國内最大的芯片公司董事長,何氏家族掌控着芯片技術涉及到的諸多産業命脈。
相比平民出身的女主角演員,何嶼是名副其實的特權階級。關于他是如何通過權力獲得最好的文藝片資源,又是如何通過家族拿到潛力爆劇的男一号出演機會,在網絡上被幾度挂上熱搜。本來為人稱贊的不開設社交媒體賬号的“低調、不作秀”,亦被扭曲成何嶼走的是與群衆無關的“上層路線”,不開社媒是他根本無需讨好大衆,是一種專屬于特權階級的傲慢。
24歲那年,在輿論高壓下,何嶼成立工作室,開設工作室社媒賬号,微博,微信,短視頻app,定期向公衆展示公開行程與作品動态。李伊林關注了他的全部賬号,實時追更他的所有作品。在何嶼通過偶像劇大火之後,伊林身邊很多人脫粉——大紅的他不再是文藝群體“小衆品位”的象征。但在這部劇之後,何嶼再也沒有接過同類題材。他退回了電影世界,開始有意識、有節奏的蛻變成一位方法派演員。
伊林有一種感覺,何嶼對聲名并不感冒,甚至是抗拒。這對一個演員來講,不合常理。但在何嶼身上,似乎有兩個完全不同的性格在對峙:演員何嶼,有野心,有目标,将面目與内心完全暴露。何嶼自身,封閉,沉默,善于旁觀,遠離世界。
李伊林大學畢業那年,何嶼摘得國内頭部電影節影帝。輿論再次兩級分化:粉絲群體迅速壯大并極力誇贊,反對者再次将何嶼的家庭背景炒上熱搜,定義此次影帝桂冠為特權階級黑幕操作——他們為何嶼起了個指代黑稱:何水帝。
這些外部變化均與伊林沒有關系,她也并不像她的朋友一般,對大衆文化完全排斥。她始終記得何嶼在每一部劇中表現出的,對外部世界的甯靜對抗。在内心深處她認為,她懂得這種來自深處的堅守。風口變遷,熱潮更替,價值漲跌,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她明白每一個人無可奈何的随波逐流。但她同時堅信,有那麼一些人,面對變化,始終選擇不變。
但她同時明白,何嶼之所以有選擇的底氣,是因為他的階級。從出生開始,他就不用考慮生存問題。他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父親的聰穎。他不用讨好任何人,自然不會讓自己受任何委屈。他接戲的頻率不高,商業代言更是幾乎沒有,他組建的團隊亦全是業界精英,因為他的家庭背景不允許他用沒有行業背景的随行員工。
在險境環生的演藝行業,他被他天然擁有的财富、名譽、權力,保護得很好。
伊林的家庭環境隻能算中上。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醫生,有一個大她七歲的哥哥,18歲考去紐約大學,畢業後在美國做醫藥代表。從小家人對伊林管得不是很嚴,她喜歡做什麼也沒人攔着。文理分科時伊林選擇文科,班主任特地來家裡勸,李伊林文理科成績相差不大,選擇文科以後不好找工作。父母隻問了伊林的想法,她說她想做記者,父母即表示尊重。
李伊林從初中就很喜歡雜志,到高中家裡訂閱的雜志達到十幾本。從十六歲起,她的夢想就是學習新聞,進入傳媒行業做個寫字的。高考那年,她朝着最好的學校努力,但最終在填報志願時,沒有冒險選擇北大。進入複旦也是運氣,她所在的地區填報複旦新聞系的隻有她一位。
大學四年,她過得輕松豐盛,幾次暑假都是在美國哥哥家裡度過。一年研究生期間,她為最喜歡的明周刊做實習生,畢業後順利轉正。
在李伊林前23年的人生中,幾乎沒有什麼稱得上困難或者挫折的事。直到她的 26歲,明周刊被收購,創始人被迫離開,從16歲就确定記者之夢的李伊林在内争外鬥中疲憊離開,心灰意冷,決定轉行。
在離開明周刊之前,她接的最後一個人物專訪是何嶼。整場采訪本來隻有一個小時,李伊林與何嶼在酒店房間裡聊了近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讓伊林更确定一個事實:何嶼是在用表演逃離。鏡頭是他一種隐秘的釋放。至于随之而來的聲名利益,對他來說,反而累贅。
伊林繼續望向那張熟悉的臉。床上的男子将面容埋進被子裡,伊林從座椅上站起來,坐在床邊,幫他把被子拉至脖頸。牆上方形電子鐘顯示淩晨1點40,整個世界沉浸在靜谧的黑暗之中。
在她到來之前的五個淩晨,何嶼是如何度過的?
伊林摸摸發梢,濕氣基本散盡。或許是疏忽所緻,上周從隔壁房間拖來的床墊并未出現,這意味着伊林隻能與何嶼睡在一張床上。夜已深,旅途帶來的疲憊讓伊林意識沉重。她不想太多,掀開羽絨被,在何嶼身後躺下。
男子身上有熟悉的烏木沉香,如同幽深廟宇。她知道,這是他用來助眠的淡香味。何嶼像是察覺了她的存在,翻過身來将伊林摟入懷中。困倦與疲累讓她懶于抵抗。已有近四年,她不與任何人有可以相擁入眠的關系。
她很快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