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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樂輕快放松,是律思挑了一張Thelonious Monk放進黑膠唱機。兩位老友帶着一位年輕搭檔與伊林湊成一桌,絲毫不見外的給彼此倒酒。
“你們肯定想不到我跟他是怎麼認識的。”酒過三巡,暖場的話都說完,律思開始對着伊林和傅遙回憶往昔。
“怎麼認識的?”伊林很捧場。
“……在意大利海灘。我那陣在一個小古典樂團混飯吃,晚上演出結束了就喜歡去海邊待會兒。一連好幾天我都看見有個帳篷,像個外星生物一樣杵在一邊。後來有一天,裡面竟然有個人走出來,頭發胡子混成一坨,像個流浪漢。”律思不懷好意看着何嶼。“這位半夜出來買水喝的流浪漢先生呢,就是我們的大明星何嶼。”
伊林饒有趣味看向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何嶼隻管給自己倒檸檬水。
“……那陣我剛大學畢業,有一段沒接到工作的空檔期,跑到歐洲玩了幾個月。”
“少來。你那哪裡是玩,我看是挑戰每天一塊錢極限生存。”
“嗯。那時候真的确沒什麼錢。”何嶼講得輕描淡寫,又吃一口草莓。“你們嘗嘗,很新鮮。”他用果盤岔開話題。
何嶼也有他的窘迫期?伊林再一次知道了這位世家子弟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他買完水回來路過我身邊,我就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他能不能去帳篷裡坐坐。可能我那時候還穿着一身正裝演出服吧,看起來不像個變态,他也就答應了。”
聽到這裡,何嶼接過話茬。
“我沒覺得你像好人,隻不過想看看你究竟要找我幹嘛。連着幾天了,你都半夜坐我帳篷旁邊。抱歉沒告訴你,住帳篷的那半個月,我可是随身帶刀的。”
律思搖搖頭沒理他。“你用不着帶刀。你那一臉大胡子已經夠吓人了。”
“……你為什麼要進人家帳篷?”年輕搭檔傅遙問向律思。他表情像在看什麼熱鬧,看起來像是故意的。
“……其實也沒為什麼,主要覺得他是個怪人,想惹他試試。沒想到他就直接讓我進去了。”
律思又喝一口酒,擡頭懶懶看向何嶼。“進去之後就發現,怪不得他要出去買水,他那個帳篷裡啊,除了張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真的什麼都沒有。我那陣倒真有點可憐他。但他倒很坦然,問我哪裡人,在西西裡做什麼。談話之間發現我們都會說中文,就開始用中文聊天,聊到中國一些城市和風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聊到最後,約定了第二天我要請他吃飯。”
“是你主動提的,我可什麼都沒說。”何嶼難得主動澄清。
“……那不是把你當窮光蛋了嗎,誰知道你是這麼大的富二代啊。”
何嶼又低頭自嘲的笑,這一次他不接話。
“我好像在你ins上看到過你在海邊跟一個大胡子的合影,所以竟然是何嶼嗎?”傅遙喝得雙頰泛紅去問他。
“對啊。那是等何嶼拿過影帝之後我故意放出來的。看來你的粉絲也不怎麼樣嘛,到現在都沒有半個人扒出來那是你。”
“……是因為你Ins隻有80個粉絲吧…… ”傅遙無情吐槽,收獲律思白眼。而何嶼隻是微笑。
“……所以第二天,你請他吃飯了嗎?”伊林将話題拉回來。
“當然。我以為他真是個窮光蛋來着,本着做好事的心态,請他去了一家當地有名的法國餐廳。飯桌上我雖然也有發現他禮儀很好,與外表有很大反差,但也沒多往心裡去,隻顧着跟他瞎聊天。”
“你們兩個剛認識的,能聊些什麼?”傅遙也好奇。
“聊可多啦。先開始他問我在意大利做什麼,我說混混古典樂團,然後他就來了興趣,跟我聊了好久古典樂。我問他來意大利幹嘛的,他特有意思,說他是來旅遊的。我爸法國人,我媽可是中國人,我在中國生活過好幾年,沒見過旅遊旅成他這樣的。”
“……這有什麼奇怪。典型背包客嘛。”何嶼輕描淡寫為自己解釋。“隻不過有人租沙發,有人搭帳篷。”
“……随便你怎麼講。”律思揮了揮手,也不跟他争。“吃完飯之後呢,我還帶他去看了我們樂團演出,順便把他帶回家睡覺……”
講到興頭上的古典樂手發現,年輕搭檔一臉八卦看着他。“胡思亂想什麼呢?我睡床他睡沙發!”看着他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伊林也笑了。
“謝謝你啊,給我騰出個幹淨沙發。”何嶼看起來頗有些真心實意,但另外幾位都知道,他在唱反調。“為了讓我睡你家沙發,還特地把我帳篷拆了。”
“你為什麼拆人帳篷?”傅遙一臉不可思議。
“……這不是海邊要起風浪下大暴雨了,我喊他來我家住他不來,我就把他帳篷拆了。”律思也馬上歸回理直氣壯:“我這不都是為了他好!”
“是是是。”伊林前去圓場,遞給律思一杯酒。“要不是你,何嶼要被刮去海裡喂魚了。”
“就是說呢。”律思接過酒喝一大口,再次看向憋笑的大明星。“我帶這家夥住進自己家,給他管吃管喝,他倒好,也不怎麼領情。……不過看在他基本睡不着覺的份上,我也就不跟他怎麼計較。”
本來愉快的氛圍,在此時出現裂痕。突然之間,伊林感到内心刺痛。
“……你帶他回家,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大概……要有14年了。”
14年。何嶼在失眠的折磨裡,已經整整忍受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