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蘇鹽忽然意識到，他是真的一點都沒記起她。

蘇鹽仰頭看着他，雙眼一眨不眨。

聞迦汀因她臉上不同尋常的執拗而感到不解，但他什麼也沒說，隻笑一笑，禮貌同她擦肩而過。

回到樓上，蘇鹽站在流理台前，開了水龍頭清洗碗筷。

水汩汩流着，她卻一時沒了動作。

飯團蹲在流理台上，歪頭看看水流，又看看蘇鹽。

下個瞬間，蘇鹽忽然轉身，快速走到窗邊，雙手貼着冷玻璃，踮起腳尖從十九樓的高空往下看。

公寓樓後的露天停車場行人稀疏，距離太遠，光線又太暗，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

可她已無暇思考那麼多。

一個人的兵荒馬亂裡，她忘了對自己的告誡：不要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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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迦汀和新沂剛坐上車，常老師就打來電話，她說讓新沂打包帶回去的東西，少拿了一袋。

新沂隻好折返，聞迦汀懶得走動，就坐在車裡等。

幹等無聊，降下半幅車窗，擦動打火機砂輪，點了一支煙。

橘黃色的路燈似流心蛋黃，隔了七八米才有一盞，細鹽似的雪粒子隻有在被光暈照見的半空才顯出輕盈身影，一明之後逐漸變暗，灰蒙蒙如一張無形的紗網輕蓋下來。

聞迦汀無聲将指間的香煙遞到唇邊，就在他的視線将要化為虛無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闖了進來。

白襯衫、深色裹身西裝裙，黑色打底襪下面是一雙明顯隻在室内穿的白色長絨拖鞋。

這身打扮襯得女人曲線飽滿，又因為太單薄，處在氣溫零下的室外，很難讓人不注意。

聞迦汀看着她從停車場入口跑進來，凡是亮着燈的車，都要停下來往裡看一眼。

夜色裡，雪光中，女人筆直勻稱的小腿被一層薄絨啞光絲襪包裹，長絨拖鞋踩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年輕女人窈窕倩麗的身影越來越近，聞迦汀眼眸微眯，伴着一團半透明煙雲在眼前輕盈散開，他忽然認出了她。

半小時前坐在同一張餐桌邊吃火鍋的蘇小姐。

蘇鹽腳步淩亂地走到這輛銀色奔馳前，虛眯着眼透過前面的擋風玻璃朝内探視，也不知看沒看清，身形微微一頓，緊接着從車頭走向駕駛座窗邊的這幾步，明顯要比之前從容、笃定得多。

“蘇小姐，找人？”聞迦汀左手腕搭在窗沿上，修長的指間夾着快要燃盡的香煙。

隔着虛空和新雪，蘇鹽定定地看着他，點了一下頭。

盡管蘇鹽沒說話，但聞迦汀還是從她的眼神裡讀出了什麼。

他以為蘇鹽在說笑。

找他？

穿成這樣追出來？

他仍舊笑着，表情有些錯愕，更多的是不解。

出于禮貌，微偏過身，将香煙摁滅在車載煙灰缸裡。

“剛才忘了加你微信，這是我的名片，如果需要的話可以随時聯系。”

蘇鹽朝他伸出一隻手，把薄薄的卡片遞過來，同時揚起自以為最誠懇的職業微笑。

緊接着，像是急于為自己反常的行為做注解，她又說：“我管理的區域剛好就在南山一帶，那片如果有好房源通常也最先得知。聞醫生不管找誰買，買之前多了解點市場資訊準沒錯，這方面我很樂意效勞。大家就當交個朋友，以後我去市三院也挂你的号。”

“找我挂号對你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聞迦汀還是頭次見房産中介是這麼做自我推銷的。

誰會沒事咒自己進醫院呢。

“誰都有個三病兩痛的時候。”蘇鹽卻說。

她捏着名片的手有點抖，蔥白似的指尖被凍得發紅。

雪還在下，入夜之後，氣溫持續下降。

聞迦汀靜靜看着蘇鹽。

時間忽然被拉得很長，分秒如年。

蘇鹽屏住呼吸，忽然有種等待被宣判的錯覺。

幾秒後，一隻冰白手腕從車窗伸出來，修長指尖抽走蘇鹽手裡那張薄薄的卡片。

“謝謝，有需要我會聯系你。”聞迦汀順着蘇鹽的話說。

明眼人都聽出來是敷衍，蘇鹽卻一下笑了。

兩隻眼睛亮如寒星，形狀似月牙，和剛才模糊了性别的職業微笑大不相同。

這是一雙不加掩飾且沒有被塗畫過的白紙般的漂亮笑眼。

聞迦汀看着她，說：“上去吧，太冷了。”

蘇鹽這才有了冷覺似的，可她搓了搓兩邊手臂，卻仍舊站在車邊。

她抿了下唇，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忽然問：“能給我一支煙嗎？”

聞迦汀微頓，撩起眼皮看她，沒說話。

眼底那一抹禮貌的笑，也有了戲谑的意味。

蘇鹽眨了下眼，任由冷風将碎發吹撲在臉上，雙頰火辣辣的。

“……我開玩笑的。”

聞迦汀卻沒說話。

身後傳來腳步聲，和塑料袋因風吹而發出的次擦聲。

蘇鹽轉頭，認出是那個叫新沂的男生。

他兩手都提着打包的食物，黑色漆皮羽絨服有點短，兩邊腕骨暴露在冷空氣裡。

在這裡看見蘇鹽和她身上單薄的衣料，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

蘇鹽卻感謝他突然的闖入。

她朝新沂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出于某種難以啟齒的原因，她沒再轉頭去看聞迦汀，而是徑直離開停車場。

新沂把東西放到後備箱，然後坐進副駕。

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用斜眼打量左手邊人。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你和她很熟？”聞迦汀當然不會有問必答。

銀色奔馳駛出露天停車場，從公寓樓後面繞到前面的主路。

一樓底商的霓虹招牌在窗外一閃而過，那個穿白襯衫和半身裙的單薄身影，恰好抱着雙臂瑟縮着閃進了公寓門。

新沂從窗外轉過視線，感同身受地覺得冷，他打了個擺子，搖頭說：“不認識。”

“那你問這麼多幹什麼。”聞迦汀語調輕緩，帶點無可無不可的笑意——用來安撫小屁孩的好奇心。

新沂“切”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沒再開口。

新沂家住的小區物業約等于無，不管是不是本小區住戶，車輛可以随便駛入。

聞迦汀把車開到了單元門口，新沂提了東西就往黑咕隆咚的樓道走去。

“要送你上去嗎？”聞迦汀倚着駕駛座笑問。

新沂隻留給他一個背影，語氣頗為老成，“你趕緊回吧，聞哥。”

聞迦汀沒立即把車開走，左手探進大衣兜裡拿煙，有什麼東西跟着滑了出來。

俯身撿起來，借着車裡的閱讀燈，這才第一次細看這張名片。

名片沒什麼花樣，闆闆正正的白色鋪底，正面用宋黑字體寫着：蘇鹽，美諾集團海城分公司運營事業部，區域經理。

下面另起一行是她的聯系方式。

翻過來，背面則是美諾的橙色吉祥物logo。

聞迦汀将名片在手中翻轉兩回，而後一手點煙，一手将它随意卡在了儲物格裡的某本雜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