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鹽調好小料重新回到餐桌邊。
少年們狼吞虎咽,基本都吃飽了,正三五成群把腦袋湊在一起玩手遊。
常老師嫌遊戲聲太吵鬧得慌,胳膊一揮,攆他們上去。
七八個十幾歲的孩子便呼啦啦地踩着梯闆,仍往活動室去了。
常老師簡單收拾了下桌面,對桌邊一個後來的高瘦男生說:“新沂,慢慢吃。等會吃完了,還是讓迦汀送你回去。”
“不麻煩聞哥嗎?”男生問。
“不麻煩,順路。”這聲音是從蘇鹽身後傳來的,聞迦汀端着蘸料碗走來,常老師擡手指了下剛收拾出來的幹淨位置,在蘇鹽的右手邊。
蘇鹽夾了片土豆,低頭吃。
才知道,剛才他是去樓下接這個叫新沂的男生了。
聞迦汀在她身側隔了一個空位坐下。
常老師關了一個鴛鴦鍋的電,隻留下一個鍋,她邊往裡下蝦爬子和魚塊,邊說:“你聞哥就住在南山,和你家一個方向。”
“那也挺繞的,我家比南山遠多了。”新沂說。
常老師笑他,“免費給你當司機送你還不好。這麼冷的天,你自己倒公交回去?”
新沂認真地想了下,點頭說:“那也行。”
常老師嫌他太軸,好賴都分不清,正想開口提點兩句,聽見聞迦汀笑着對新沂解釋說:“我晚上剛好要去五一路那邊辦事,不算繞。”
新沂較真,問:“什麼事?”
常老師沒好氣地看新沂一眼,給台階還不下。
再說,哪有這麼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聞迦汀卻好脾氣地回說:“約了人喝酒。”
“醫生也喝酒?”新沂吃驚。
聞迦汀微挑眉,“當醫生又不是做和尚,喝酒怎麼了。”
見新沂皺鼻子,聞迦汀笑了。
常老師怕新沂又亂秃噜嘴,手中的漏勺在鍋裡一撈,滿滿一大勺全都堆進新沂的碗裡,讓他無暇出聲。
然後又如法炮制要往蘇鹽碗裡送,蘇鹽提前讓了一下,她說:“謝謝常老師,我自己來就好。”
緊接着,常老師手裡的漏勺便方向一轉,往聞迦汀那邊移動。
聞迦汀說:“常老師,我可不敢勞駕您。”
常老師笑着睨他一眼,忽然想起什麼,“忘了說,這是我以前的學生聞迦汀,現在在市三院普外科。這是蘇鹽,我一般都叫她小鹽,渝城姑娘。”
一旁的李荷噗嗤一聲,“媽,飯局都快結束了,您才想起還沒介紹桌上的人互相認識,可真行。”
“忙忘了。”常老師嗔怪李荷,“你也不知道在中間幫忙穿針引線。”
李荷滿不在意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哪兒那麼多講究啊。坐下來就是朋友,對吧?來,蘇鹽,迦汀哥,我們碰一杯!”
蘇鹽端起手邊的一次性水杯,聞迦汀笑一笑,也配合。
李荷一口氣喝完半杯果汁,用紙巾壓壓嘴角,吃好了也不離席,一手輕輕轉動着空杯子,一手托腮看着斜對面的聞迦汀。
她忽然問道:“迦汀哥,聽說你打算換房子,從南山搬出來?”
聞迦汀用公筷從清湯鍋裡挑了些蔬菜放進碗裡,應道:“是有這個想法。”
李荷雙眼一亮,“搬到西崗這邊來呗。我爸媽反正每天都要做飯,歡迎你來蹭!”
聞迦汀還沒出聲,常老師先一步開口:“我巴不得你來蹭飯,多個人多雙筷子也熱鬧。就是西崗離市三院太遠了,每天花三個多小時通勤,多累啊。”
“也還好吧。不堵的話,用不了那麼久。”李荷沖斜對面的聞迦汀眨眼睛,“迦汀哥,你考慮看看呗。”
聞迦汀淡笑一下,沒應聲。
李荷撇嘴,把臉轉向了窗外。
這時,常老師忽然“诶”一聲,高興道:“說到換房,正好小鹽在,你想換什麼樣的就跟她說!她是美諾的經理,消息要比咱們外面的靈多了。”
美諾是國内有名的地産中介公司,廣告随處可見。并且去年剛敲鐘上市,風頭一時無兩。
但大多數人普遍對這個行業有偏見,一說到中介,自然就聯想到坑蒙拐騙等詞。
蘇鹽忽然被cue,察覺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特别右手邊那人朝她偏轉過臉,桃花眼浮光掠影般一掃。
蘇鹽挑着碗裡的山藥,懷疑他是在看自己身上的白襯衫和西裝半裙——外界眼裡地産中介從行業者刻闆的職業穿搭。
并且,說不定他心裡在想:難怪,穿這麼闆正。
蘇鹽輕咬下唇,白皙的臉頰在右手邊人似有若無的視線中慢慢染上绯紅。
明明有點窘才對,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忽然偏頭,迎上聞迦汀的目光。
視線交錯,聞迦汀自若一笑,他說:“這麼巧,以後可能還真需要找蘇小姐幫忙。”
話是這麼說,卻沒有問蘇鹽要名片、加聯系方式的意思。
“客氣了。聞醫生如果有需要,随時開口。”蘇鹽便也順着說了句場面話。
她吃完最後一塊山藥,擡手去拿抽紙。
紙巾盒在聞迦汀手邊,他很紳士地拿起遞過來,蘇鹽不妨,塗了裸色甲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刮過,很輕。
蘇鹽眼睫一顫,下意識就擡眼去看他。
聞迦汀卻似不察,順手将紙巾盒放在兩人之間的空位上。
飯後,常老師讓蘇鹽回樓上休息。
哪有蹭吃蹭喝什麼也不幹的道理。蘇鹽一邊幫忙收拾碗筷,一邊笑說:“沒關系,時間還早。”
新沂也去活動室了,常老師就和聞迦汀說:“不着急的話就等會再走,讓新沂和這幫夥伴多玩會兒。”
“不急,再待會兒。”聞迦汀把淺咖色大衣搭在椅背上,兩邊袖口挽到小臂處,也似有幫忙的打算。
常老師如臨大敵,趕緊攔住他,“哪兒涼快上哪兒呆着去!你這手是握手術刀的,要是不小心磕到傷到,我可賠不起。”
“哪裡就這麼矜貴了。”聞迦汀好笑。
蘇鹽站在桌邊,将鍋裡餘下已經煮熟的食材用漏勺撈起,餘光掃見聞迦汀的手,冷白修長,骨節分明,漂亮得過分。
隻是,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短的淺粉色刮痕,是她剛才在飯桌上拿抽紙時留下的。
公用廚房裡隻有兩個水槽,一個被别家住戶占着,李荷戴着橡膠手套站在另一個水槽前。
蘇鹽拿了一摞碗筷過來,李荷偏身讓開半個身位,“放裡面吧。”
常老師把兩個鴛鴦鍋也拿過來,看眼她的表情,奇道:“誰又惹你了?”
“沒誰。”李荷用力擠兩大泵洗潔精,攪一攪,水槽裡面頓時滿是泡泡。
常老師斜乜李荷一眼,沒當回事,她轉過身笑着跟蘇鹽說:“小鹽,你在美諾,肯定知道不少内部消息,以後我們買房啊賣房啊,少不了要麻煩你。”
“常老師,您說的麻煩我,其實是在給我送單子,求之不得。”蘇鹽的聲音清淩淩的好聽。
常老師點頭,她就喜歡蘇鹽這點,敞亮,實誠,什麼都擺在明面上。
她說:“那你幫着多留意下中山區那邊的好房子,最好是市三院附近的。迦汀要搬,肯定不會離那片太遠……”
“你知道人家放着南山的大别墅不住要換房是為什麼嗎?就急着幫他張羅。”李荷忽然語氣生硬地打斷她。
常老師這才察覺李荷是真的不太對勁。
“你吃槍藥了?我不知道,你知道。”
李荷沒好氣,“我怎麼不知道?!”
一轉頭,看見站在一邊的蘇鹽,随即面朝水槽閉上了嘴。
常老師頓了頓,臉上複又泛起笑容,她跟蘇鹽說:“房子的事咱們後面再細說。小鹽,你上了一天班肯定也累了,早點上樓休息吧。”
“好呀。”
蘇鹽确實也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下沉式廚房裡不見聞迦汀的身影,也許他已經走了。
蘇鹽心想,今晚不僅看了初雪,還遇見了他,賺大了。
就别再貪心了。
她捧着私人碗筷從不鏽鋼樓梯上去,正好有人下來,她随意擡眼掃去,先是看見一雙不染塵埃的牛皮靴,微微一愣,然後才仰起臉。
聞迦汀左手臂上挽着那件淺咖色大衣,身上隻一件單薄的米色圓領羊毛衫,站在高幾節的台階上逆着光垂下眼眸,沖蘇鹽微一颔首的瞬間,臉上的笑意清淡似窗外落地即化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