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老于彈來微信消息:今晚平安夜,走啊,找個地兒哥帶你樂呵樂呵。
蘇鹽有些恍然,點開日曆一看,心想難怪昨天在商場中庭看見那麼大一顆聖誕樹。
原來今天是平安夜。
她躺在沙發上,手機舉到臉前,兩手打字回複:你找别人吧,我不太舒服想在家休息。
老于:感冒還沒好啊?你這體格不行,這麼着,你喊聲哥,我立馬給你送瓶神藥過來。
蘇鹽:謝謝,但是不用啦。我睡一覺就好。
老于屬于小學雞兼牛皮糖類型,後面又連番轟|炸,發了好些文字消息和語音條過來。
蘇鹽不為所動,幹脆把手機調成靜音。
躺着躺着,困意真的來襲。
迷迷糊糊間,蘇鹽感覺自己回到了那間名為結夏莊園的民宿,表姐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一根雞毛撣子正在清潔門口那兩個丘比特雕塑。
她手上動作不停,嘴也不閑着,小漁小漁喊個不停。
蘇鹽茫然站在表姐身後,低頭看一眼手裡的抹布,然後下意識就去摸自己的臉。
然而驚恐的情緒還未完全漫上來,表姐忽然轉頭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麼!動作麻利點!趁時間還早客人們還沒起來,把該打掃的地方都打掃幹淨。别又吓着人!”
蘇鹽被吼得肩膀一跳,手裡的抹布被她擰成了麻花,她說:“我不是……”
“你說什麼?”表姐眉心皺成了川字紋,連名帶姓地喊她蘇小漁。
蘇鹽張開嘴巴,大聲說:“我不是。”
但她周遭的空氣都像被抽走了一樣,聲音無法傳導,表姐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然而詭異的是,蘇鹽卻能清晰聽明白表姐一再重複地喊她:蘇小漁。
轟隆聲突如其來,很像渝城夏季大雨之前常出現的電閃雷鳴。
雨好像下到了屋子裡,蘇鹽感覺臉上是濕的,胸口很悶,喘不過氣來。
某個瞬間,她深吸一口氣,兩手在半空中掙紮着想抓住什麼。
“喵——”
蘇鹽沒有預兆地從沙發上坐起身,本來蹲在她胸口在舔她臉的飯團一下滑跌到地上,發出驚慌的貓叫聲。
蘇鹽喘息着看向四周,慢慢從腦中的場景抽離。
原來是做夢。
然而嗡鳴聲還在繼續。
她慢動作轉動目光去尋找聲源,看見不知何時掉落到地毯上的手機,因為有人來電而嗡嗡振動着。
蘇鹽一手撐着矮桌邊緣,一手去撈手機。
目光随意掃向屏幕,還未完全恢複運轉的大腦一下變得清明。
聞醫生來電。
“喂?”蘇鹽點了接聽鍵,把手機送到耳側。
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覺得喉嚨很幹,整條消化道都火燒火燎的。
“蘇小姐,”手機那頭傳來聞迦汀清淡而戲谑的嗓音,他說,“這次要是再打不通,我會以為被你爽約。”
蘇鹽愣了愣,将手機開了免提,切到通話記錄頁面,才發現他在五分鐘之前已經打過一次,她睡得太沉,沒聽見。
也難怪,夢的後半段會有雷鳴聲,原來是手機振動。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蘇鹽如實道。
聞言,聞迦汀卻笑了一下,這氣音似的輕笑并非因為愉悅,更像是因為無語而做出的反應。
“這麼說來,蘇小姐已經完全忘了今天的約定。”
蘇鹽快速眨了下眼,“當然沒忘……”
但她先入為主以為聞迦汀會在中午之前過來,因為現在的他們連朋友也算不上,陌生男女約晚餐聽起來會有點奇怪。
聞迦汀卻像失了耐性一般,聽她說沒忘,便直截了當道:“半個小時後,公寓樓下見。”
“……好。”
通話結束,蘇鹽握着手機呆愣幾秒,然後像被壓到底的彈簧推着一般,她忽然從沙發上彈跳起來。
急匆匆走進浴室,開了水龍頭,一手往面頰上拍水洗臉,另一手又去拿牙刷,沒有章法,完全亂了套。
換上衣服,站在鏡子前用最快的手法往臉上塗了點腮紅和唇膏,看一眼時間,發現隻剩下十分鐘不到。
她用氣囊梳順了順頭發,最後對着鏡中的人彎起嘴角笑一笑,然後轉身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和包包,摸摸飯團的圓腦袋,開門出去。
大概是因為蘇鹽有超時的“前科”,所以聞迦汀并未将車臨停在正門前,而是像以前一樣把車開進了樓後面的露天停車場。
蘇鹽一路小跑,叩響副駕車窗的時候還有點喘。
她看一眼手機屏幕,先是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才平複着呼吸笑說:“時間剛剛好,半小時。”
聞迦汀偏頭對上蘇鹽月牙一樣的眼眸,其實不太懂沒遲到有什麼好驕傲的。
但也許是被蘇鹽不含雜質的明媚笑意感染,他還是配合地點了一下頭,說:“上車。”
蘇鹽鑽進副駕駛,扣上安全帶。
車内的暖氣很足,她稍稍把羽絨服外套的拉鍊往下拉了一些。
餘光裡,左手邊人穿白襯衫搭深灰色西褲,側顔看着很安靜,一手随意搭在旁邊窗框上,一手控着方向盤将車開出停車場。
“想吃什麼?”聞迦汀注視着前面的路況,随意問道。
蘇鹽說:“我請,當然是看你的意思。”
“這麼好說話?”
聞迦汀勾唇笑一笑,并不看她。
不知道為什麼,蘇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樣。
她嗅見車裡除了那股極淡的水生馥奇香,還有一縷消毒水的味道。
于是就問:“聞醫生,你是從醫院過來的嗎?”
“因為佳人有約,所以推了一台手術。”
“啊?”
聞迦汀撩眼看向中間的後視鏡,瞧見蘇鹽微微張開嘴巴的驚愕神情,他像是失笑道:“這你也信,是不是過于好騙了?”
或者,裝得很好騙。
蘇鹽和他在鏡中視線輕輕一碰,她轉開眼,輕聲說:“好不好騙不知道,但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說完,覺得失言,又有些不自在。
她轉頭對着窗外,假裝去看冬日華燈初上時的融融街景。
在路口等紅綠燈,聞迦汀因為蘇鹽這句,堂而皇之地偏轉過臉來看向她。
這還是在瀾山公寓停車場把人接上之後,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蘇鹽。
盡管蘇鹽背對着他,但不知怎麼,這一瞬間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
很清淡的,帶一點疑惑和探索欲|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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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奔馳駛進一條窄街,街道兩邊的商鋪都亮着燈,因為是平安夜,所以幾乎每家店鋪的櫥窗和門口都做了應景的裝飾。
街上人很多,大家也不管車道和人行道的區别,就這麼自然地在馬路上穿來穿去,有些甚至不顧身後的喇叭聲,慢悠悠地做散步狀。
聞迦汀很好的一點是沒有怒路症,不管後面的車催得再兇,前面的行人有多龜速,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神色平淡如老僧入定,按照該有的節奏緩慢滑行。
蘇鹽坐在副駕,也就跟着一點也不着急。
她望着窗外,霓虹閃爍,遊人如織,北方的冬夜原來也可以這樣熱騰、熙攘。
銀色奔馳最後停在路邊一塊低矮的招牌燈下,蘇鹽透過車窗看見上面是幾個難以辨認的藝術字,但目光越過玻璃門,可以看見酒櫃一角和用托盤端着雞尾酒搖曳走過的女服務員。
“酒吧?”蘇鹽驚訝不已,“不是說吃飯嗎?”
“裡面有小食和簡餐可以點。”聞迦汀将車子熄火,兩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微微前傾,轉頭看向蘇鹽時清俊面容上帶一點好整以暇的“問罪”神态,“剛才是誰說,聽我的?”
蘇鹽閉上嘴,麻溜地推門下車。
蘇鹽原以為酒吧都很吵,人也很雜。但進去之後發現還好。
店裡背景樂音量适中,顧客們在各自的座位上小聲聊着天,沒有人在室内抽煙,所以空氣裡隻是飄蕩着酒香和各種香水味,并不難聞。
穿紅色連衣短裙、戴聖誕帽的女服務員将他們引到靠舞台的一處卡座,說:“待會有演出,這桌觀賞效果最佳。”
服務員是個年輕女孩,頭發卷成大波浪,畫着鮮豔又大膽的彩色煙熏妝,她目光幾乎黏在聞迦汀身上。
蘇鹽把外套和包一起放在旁邊空位上,随意朝四周一掃,豈止眼前這個,還有好多雙眼睛都在有意無意地看向他們這桌。
大抵是受矚目慣了,聞迦汀并不在意這些目光,他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翻開,調個方向,轉遞給蘇鹽。
他才發現蘇鹽穿了件煙紫色薄紗連衣裙,襯衫式領口設計,長袖收腰,裙擺長至小腿肚,底下搭一雙黑色中跟短筒靴。
就像顧琳所說,蘇鹽長相極其清純,這身帶點小仙風的穿搭很适合她才對。但聞迦汀一瞬間卻想到昨天在“野·橋”看見的那件被單獨罩在玻璃櫃中的綠色長裙。
那種松石綠安靜卻不乏蓬勃生命力,會讓他聯想到多年前在南方度過的潮熱盛夏。
而且那條裙子既優雅端莊,又有諸如抹胸和高開叉這類大膽的細節設計,就像蘇鹽本人給他的感覺,看似是長輩們口中最欣賞的那類乖乖女,實則暗藏叛逆、乖張的小心思。
蘇鹽并不清楚此刻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在想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個頂着一張無害初戀臉但小心思衆多的“隐藏欲|女”。
她看着菜單,因為上面五花八門的酒飲名稱而花了眼。
“怎麼?”聞迦汀注意到她略顯窘迫的神情。
蘇鹽擡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第一次來酒吧,不知道點什麼。”
站在桌邊的女服務員忍不住笑了一下,蘇鹽就當那是善意的調侃,也彎了下唇。
“給我。”聞迦汀冷白左手越過被花枝燈影照射的實木桌面,蘇鹽依言将菜單遞給他。
但他沒有翻看的意思,将菜單一合,轉手遞給服務員:“兩份招牌套餐,一杯Martini,一杯Mojito,再要一份小食拼盤。”
“先生,店裡聖誕節活動專享充值有禮,推薦您可以辦一張卡哦。”服務員一手接過菜單,另一手撐在桌面上,微微彎下腰來,隐隐展示姣好的曲線。
這場面看得蘇鹽有些咋舌,也不知道是不是店裡暖氣溫度過高,還是女服務員的身材太惹火,她皮膚發燙,本能地覺得熱。
作為被撩撥的當事人,聞迦汀卻似誤入妖精洞的唐僧,面不改色心不跳,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這得問我對面的小姐了,今晚她買單。”聞迦汀淡笑一下,淺淺看向蘇鹽。
話音落地,女服務員曲解了聞迦汀的意思,以為他被蘇鹽管着。
悻悻然看了眼蘇鹽,留下一句“好吧,很快為您備餐,請稍等”就走了。
蘇鹽看過菜單上的價目表,猜想辦卡應該也便宜不到哪兒去,她雖然肉疼這筆開銷,但不代表堅決拒絕。
聞迦汀見她神色掙紮,笑說:“别告訴我,你是在想充值辦卡的事。”
蘇鹽擡眼看他,“是呀。”
神情認真,帶着怒擲千金的豪邁。
聞迦汀靠着椅背笑出了聲,他說:“蘇小姐真大方。”
蘇鹽被他笑得越發臉熱,也越上頭,恍然間還真有烽火戲諸侯的昏君潛質。
“要辦嗎?”她小聲問。
聞迦汀本可以就着這個話題繼續逗蘇鹽,看她究竟要給他沖多少辦哪個檔的卡。
可他看着蘇鹽形狀圓潤的澄澈雙眼,裡面盡是誠懇,毫無作假的成分——至少,他看不出來。
慢慢地,他臉上的笑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