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還是壓住了。

蘇鹽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在知道了可能會難受，和不知道但會好奇之間，她怯懦又不乏陰暗地選擇了後者。

下午，遠程處理了一些工作事務之後，她進一步按照聞迦汀的需求幫他篩選出了幾套合适的房源。

微信發給他，并留言：聞醫生，這幾套房子都很不錯，我着重推薦第一套，三樓躍層，一百八十平，帶戶外空中花園，戶型方正南北通透。如果你感興趣的話，空了可以去實地看看。

消息發出去，一直沒收到回複。

蘇鹽看着手機屏幕自動變暗，也就沒管了。

過了會，她有些犯困，收拾東西準備上樓睡會兒，小許卻急匆匆地打來電話，說那個神秘大客戶臨時通知五點要來看房，他緊張兮兮地問蘇鹽能否抽出時間陪同。

蘇鹽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已經快四點了。

她問：“你們約的在哪兒碰面？”

“萬悅公館北門。”

“那應該來得及，你先過去，我盡快出發。”

挂了電話，蘇鹽趕緊上樓換衣服。站在鏡子前以最快的速度畫了個淡妝，看見手機屏幕顯示叫的網約車快到公寓樓下了，連忙放下腮紅刷，換上鞋、拎起包和羽絨服外套就推門出去。

蘇鹽盡量壓縮時間，卻沒料到在青泥橋附近遇上堵車，等她趕到萬悅公館北門時已是五點過五分。

可更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小許還沒到——他比蘇鹽還慘，車子半路爆胎，臨時換乘地鐵正十萬火急地往這兒趕。

無論哪行，遲到都是大忌。

蘇鹽一邊在心裡打着道歉腹稿，一邊朝四周看去，見保安亭旁站了個身材嬌小偏圓潤、穿新中式套裝的女士，于是走過去試探地問道：“請問是舒女士嗎？”

“你是……？”

蘇鹽走近才發現她約莫五十歲左右，長相溫婉，聲線也很柔和，不像是海城本地人，氣質更符合江南水鄉女子。

蘇鹽立即自我介紹道：“我是陪許經理過來一起帶您去看房的，我叫蘇鹽。抱歉路上有點堵，讓您久等了。”

做地産中介的都習慣擡高自己的職位，小許雖然剛入職不滿三個月，名片上印的卻是“許經理”的title。蘇鹽為了配合他維持在客戶面前設立的銷售精英的形象，也就跟着這麼叫了。

舒女士眼神稍顯警惕地看向蘇鹽，“小許呢？”

“他的車不小心爆胎了，正在趕來的路上。”蘇鹽拿出自己的名片，雙手遞給她，“我和許經理是同事。”

舒女士接過名片看了看，眼中的疑慮并未消散，蘇鹽便笑着用手機打開美諾APP，調出自己的信息頁面，展示給她看。

舒女士瞄一眼手機屏幕上的照片，再擡頭看看蘇鹽，點點頭說：“還真是。”

“我先帶您進去好嗎？外邊風大氣溫低，小心受寒。”蘇鹽見她并未追究遲到一事，心裡悄悄松了口氣。

萬悅公館屬于高端樓盤，外來人員和車輛一律經過審查後才能入内。

蘇鹽打通了房源維護人的電話，手機免提，得到門口保安的準許并做了登機之後，才得以帶着舒女士進入。

蘇鹽一邊帶舒女士往單元樓走去，一邊翻出以前做經紀人時用到的專業知識，向她詳細介紹小區的地理環境、周邊配套、内部規劃等等。

舒女士左看看右看看，一邊聽一邊發出“噢噢”、“這樣啊”的音節。

蘇鹽有意帶她繞小區中庭走了一圈，以便更直觀地感受萬悅公館引以為傲的園林設計。

等他們走到單元樓樓下時，小許也抄近道趕到了。

蘇鹽便退到輔助位，讓小許作為主講帶着舒女士上樓看房。

舒女士聽完戶型介紹後，拎着包一個人又把這間超三百平的觀海公寓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小許站在後面悄悄發微信給蘇鹽：我怎麼感覺她不是來買房的啊？我的意思是……她的穿着打扮和“嗯嗯啊啊”的談吐，說是鄰居阿姨還差不多，硬說是能一次性拿出上千萬買房的貴婦，真的很牽強啊23333……

蘇鹽心态比較平和，她快速打字回複：人不可貌相，貴婦臉上不一定都寫了“貴婦”兩個字。服務好客戶，先别想那麼多，就當一次實戰練習了。

“诶許經理，你剛才說物業費多少來着？”舒女士忽然轉頭問。

小許立刻滿臉堆笑，走上前道：“每平三塊七，這套的話每月算下來差不多一千一百多。”

舒女士從拎着的白底繡藍色竹葉紋的布包裡，掏出一支筆和一個巴掌大小半舊不新的小本，她一邊翻開小本，一邊嘀咕道：“我這記性……還是記下來穩妥點。”

小許餘光掃去，正好瞥見小本翻開的左頁上記着“蓮子五元、枸杞六元”這樣的家常流水賬。

他嘴角一抽，徹底幻滅了。

看完房，幾人從小區出來。

小許走流程邀請舒女士去店裡坐坐，再細聊一下今天看的這套房，順便談談價什麼的。

“今天不去了。”舒女士說：“我趕着去超市，每周三會員日打折。”

小許：“……”

蘇鹽就問：“舒女士，您怎麼去？需要送您嗎？”

舒女士擺手，“不用不用，我坐地鐵幾個站就到了。”

萬悅公館北門斜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地鐵口，蘇鹽和小許将她送到進站口，笑着道别。

看着舒女士走上扶梯，背影逐漸遠去，小許笑容一收，整個人瞬間就蔫兒了。

“……哪個貴婦會穿平價衣服背半舊不新的地攤包，還要趕地鐵去超市買打折貨的啊？”

蘇鹽安慰道：“《天龍八部》裡的掃地僧知道吧？凡事無絕對，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

小許将信将疑，“真的嗎？”

小許的車還扔在半道上，他要趕去聯系人把車拉走。蘇鹽便和他在地鐵口分别。

她沒直接回瀾山公寓，而是乘地鐵去了附近有名的小吃一條街。

這條街臨近兩所大學，兩邊建築又都是仿民國時期的風格，因此無論是節假日還是平時，都非常熱鬧。

不到七點，天已經完全黑了，絢爛的招牌燈在頭頂上方亮起，在感官上稍稍削弱了深冬帶來的寒意。

蘇鹽沿街慢逛，買了炒焖子、關東煮和炒栗子，一路邊吃邊走，從口中呵出的白色霧氣在接近零度的冷空氣裡像是要凝結成實體的冰。

她來海城時間不長，對這座城市還沒有建立起真正的歸屬感。

特别又臨近年關，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置身在熱鬧的人群中，心裡莫名空落。

蘇鹽沒讓這種情緒持續太久，她是個很能自我撫慰的人，路過一家甜品店時她給自己買了一小塊提拉米蘇蛋糕，甜食刺激大腦分泌多巴胺，她努力從細枝末葉裡找到心情愉悅的理由。

收到聞迦汀的回複已快晚上九點，蘇鹽剛回公寓沒多久。

-明天中午。

蘇鹽看着屏幕上的這行字，不确定自己理解的是否就是聞迦汀表達的意思。

她靠在沙發上打字回複：聞醫生你是說約明天中午去看房嗎？你傾向于看哪幾套？我現在就約。

頁面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緊接着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蘇鹽一怔，以為又是視頻邀請。

不乏地緊張地看向屏幕，還好，這回是語音請求。

“喂，聞醫生。”蘇鹽清了下嗓子，然後才接聽。

聽見那頭清晰傳來一道喇叭聲，她訝異道：“你還沒下班回家嗎？”

聞迦汀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哦。”蘇鹽便問，“吃過晚飯了嗎？”

“我要說沒有，蘇經理難道會請？”又伴随着兩道喇叭聲，聞迦汀磁性的嗓音傳來。

蘇鹽頓了一下，“……不好吧，太晚了。”

聽筒裡，男聲輕笑一下，“那你問什麼。”

蘇鹽：“……”

這人因為沒按時用餐，再加上堵車，所以又有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