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先不簽,等會兒。”舒女士說。
售樓員的笑容一僵,心說提前開香槟果然結局容易撲街。
蘇鹽的心情也經曆着跌宕起伏,但沒售樓員那麼外顯。她更關心為什麼的問題。
“還是等他來看過了再說。”舒女士問蘇鹽,“蘇經理,你們幾點下班?”
蘇鹽笑說:“沒關系,我們幾點下班取決于幾點讓客戶滿意。您别擔心,我陪您。”
但她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八點多。
期間蘇鹽給幾人都點了晚餐和飲品,在詢問舒女士的口味時得知她是蘇城人,二十多歲時嫁到了海城,後來丈夫因病去世,她卻一直在此地定居。
蘇鹽想當然地以為舒女士是和子女一起居住,今晚等的人也是她的親屬。
舒女士擺擺手,“我沒生過孩子,僅有的親戚也都在蘇城老家。他是我看着長大,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像我的孩子,但是當面我從來沒這麼說過。”
她兩手捧着糖水杯子,臉上浮現溫暖的笑意。
蘇鹽心想,舒女士口中的ta應該是一位溫柔的人,因為既無血緣關系但ta卻讓舒女士在遙遠的他鄉有了家的挂念。
舒女士的手機響了,她看一眼屏幕,“來了。”
說着便拿起手機接聽。
蘇鹽起身,正要去售樓處門口接人,卻聽見身後的舒女士笑着喊了一聲“迦汀”。
門開半掌,蘇鹽身形一頓,驚疑地回頭去看舒女士。
舒女士也從座位上站起來了,一邊接電話,一邊用口型對蘇鹽說:“他進來了。”
是的,蘇鹽看見了。
夜晚的售樓處依舊燈火明亮,空曠的大廳裡人影稀疏,正對着會談室的玻璃旋轉門上映出一道淡淡的俊逸身影。
凜冬寒夜,那人穿一件料子極為柔順的深咖色羊絨大衣,内搭單薄的白襯衫和淺灰色休閑褲,一陣風過,大衣衣角翻卷,越發顯得他身高腿長,氣質清冷。
蘇鹽再一次想起常老師口中的shuqing,以及幾個小時前在舒女士的證件上看見的名字:舒清。
她有些恍然,在徹底弄清這是一場烏龍和誤會之後,不禁扶額失笑。
但很快,她意識到一件事:聞迦汀明知她誤會了,還故意誘導她。
誘導之後,好整以暇看着她後退,而他假意步步逼近。
他果然在逗貓。
“我在這,都看見你了!這兒!”舒女士一邊對着手機說話,一邊舉起另一手揮了揮。
蘇鹽跟上她的腳步,朝大門那側走去。
聞迦汀偏轉視線,正好看見舒阿姨以及穿黑色西裝裙配細跟短筒靴、利落走來的蘇鹽。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繼而是玩味。
待到她們走到跟前,他翻轉着掌心裡的手機,笑說:“蘇總,如果真的沒請私家偵探,那這是否說明我們很有緣呢?”
舒阿姨一愣,看看聞迦汀,又看看蘇鹽,才反應過來,“啊呀,你們認識啊?!”
蘇鹽覺得聞迦汀有種惡人先告狀的無賴痞氣,但偏偏怎麼都讓人讨厭不起來。
她目光閃了閃,維持着職業笑容,向舒女士解釋道:“之前也帶聞先生看過房。”
隻是帶他看過房的關系嗎?
聞迦汀微不可察地笑了下,也無比冠冕堂皇地接了一句,“嗯,蘇總就是我跟您提過的中介,賣房子。”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聽在耳朵裡,怎麼都不像好話。
但蘇鹽又找不到他說她不好的證據。
她眼睫撩起,聞迦汀的目光正好也似有若無、微雪般落在她臉上。
隻一瞬,蘇鹽看見他那雙清寂帶笑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種被他圈禁了的錯覺油然而生。
她移開視線,輕顫的眼睫驚惶蓋住眼底的慌亂。
蘇鹽上次和老金一起帶聞迦汀看房時,也來過一趟桃源壹号。
但當時隻是走馬觀花,聞迦汀的态度始終清清淡淡、可有可無的,蘇鹽和老金都以為他對這個樓盤不感興趣。
哪裡知道他隻是喜怒不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副帶笑的無甚所謂的閑怠模樣。
當然,不包括沒按時用餐不滿都寫在臉上的時候。
這可能是桃源壹号開盤以來成交最快的一單,從客戶首看到簽合同付款,一共隻用了六小時不到。
聞迦汀移動pos機上輸入銀行密碼的那一瞬間,售樓員狠狠咬住下嘴唇,控制不住的狂喜。她看着前面的虛空,仿佛如有實物地看見一輛嶄新的寶馬在朝自己招手。
因為蘇鹽的職位是運營經理,按照美諾的職責劃分隻有管理權,沒有一線作業的權利。所以她把老金也叫了過來,這單挂在老金的賬号上。
至于怎麼算小許的提成,後面再找時間商量。
今晚的手續結束之後,老金喜不自勝,說要請大家去宵夜。
舒阿姨說:“太晚了,我就不去了。老人家要回家睡覺了。”
這樣一來,宵夜的提議自然也就被一票否決了。
幾人出了售樓處,往旁邊的停車場走去。
蘇鹽和老金站在銀色奔馳車邊,看着聞迦汀和舒阿姨依次上車,兩人似五星酒店的門童,微微躬身笑着歡送今晚的大客戶離開。
老金也就罷了,聞迦汀見蘇鹽也擺出這樣官方的送客姿态,他不免對蘇鹽人前正經白領的演技又有了新的認知。
舒阿姨隔着車窗還在同外面的兩人揮手道别,然而聞迦汀油門一踩,車子滑出停車位,将蘇鹽和老金一下甩在夜色裡。
“做什麼這麼着急?人家和你說再見,你怎麼都不應一聲?”舒阿姨坐在副駕上佯裝嗔怪地睨來一眼。
聞迦汀掌着方向盤好笑道:“要我應什麼?再見,明天見,下次見?”
他跟舒阿姨說:“您要是打算明兒再買套房,也行。”
“說得小鹽一點真情實意都沒有,做這些都是為了把房子賣出去似的。”
聞迦汀略一停頓,沒接這句,轉而笑道:“您有真情實意,剛才還叫她蘇經理,現在已經變成小鹽了。”
舒阿姨一下笑了,她說:“我看她覺得親切,待人有一顆真心,是個實誠的好姑娘。”
聞迦汀就問:“您怎麼看出來的?”
舒阿姨說:“你不知道,本來我在美諾網上找的是個姓許的年輕小夥子,上回去萬悅公館是小許和小鹽一起帶我看的。小許看我穿得長得都不像富太太,就在背後跟小鹽說我像個騙子……”
舒阿姨說到這裡不由得笑出了聲,聞迦汀卻俊眉微蹙,“蘇鹽是怎麼回答的?”
“那我沒聽清楚,不過小鹽肯定沒在背後也跟着議論我。”舒阿姨笑着說,“所以今天我就直接聯系了小鹽。我也是出來買菜突然想起你上回跟我說桃源壹号不錯,所以臨時給小鹽打電話。她接到電話就趕來售樓處了,知道我是蘇城人,還專門給我點了蘇幫菜和糖水做晚餐。”
聞迦汀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故意笑說:“一份蘇幫菜和糖水外賣就把您收買了。”
“哪裡是說外賣的事,我是說小鹽心細、待人真誠、做事周到。”
聞迦汀想起蘇鹽剛才立在停車場的路燈下,碎發被夜風吹起時清麗又迷亂的模樣。
他修長指尖輕點兩下方向盤,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