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的作業習慣，首次帶客戶看完房之後，應該積極聯系客戶獲取看房反饋，如果有可能的話盡快促成成單。那天之後，老金幾次詢問蘇鹽，“和聞先生聯系了沒？”

蘇鹽的回答都是，沒有。

聞迦汀看的房子千萬級别的豪宅，這樣的優質客戶有時幾年都遇不上一個。老金心裡着急，笑呵呵地催促蘇鹽再約一下聞迦汀。

蘇鹽把聞迦汀的聯系方式推給老金，“帶客戶簽單你比我熟，你聯系也是一樣的。”

蘇鹽畢竟是老金的上級，而且她說這話時神情冷淡，老金就算再有一籮筐勸告的話，也不敢說了。

蘇鹽的确一直沒再聯系聞迦汀。

後來她想通了，聞迦汀怎麼以為不重要，因為她本來就是要避嫌，要淡化冷處理和他的關系的。

周末休息日，蘇鹽不到五點就起了，她跟着常老師和李叔去逛早市，在他們的建議下買了好些地道的海城特産。李叔直接開車把她和特産一并送到快遞站，蘇鹽把今早所購得的物品全部寄回了渝城。

她把快遞單号拍照，微信發給趙瓊，并且發起一筆金額不小的轉賬，轉賬說明寫的是：身體健康，新年快樂。

過了會，趙瓊發來語音條：“錢我收了，以後别打這麼多，意思意思就行。我和你爸也不是想要你的錢，過年過節隻要還記着我們，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語氣比上回視頻時要輕快不少。

蘇鹽走在人行道上，捧着手機打字：嗯，我知道。

趙瓊：“有霜說你過年不回來啊？不回來也行，春運嘛車票機票都貴得很。你之後放假再回來也是一樣的。”

蘇鹽：嗯。

趙瓊：“你姐姐打電話說，今年要帶你姐夫和小侄女一起回我們老家過年。你雖然不回來，但是人不到禮還是要到，我的意思是你記得到時候給她發個壓歲錢紅包。我和你爸生了你們姐妹三個，别的願望沒有，就是希望你們一定要團結，我們以後老了才能依仗你們過上好日子。”

蘇鹽立即重新發起一筆轉賬。

-我怕到時候忘了，你幫我換成現金，找一個紅包裝上吧。

趙瓊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比如公婆賭氣說今年不和他們一起吃年夜飯、丈夫在屋後面用竹片搭了一個雞棚、小姑子兩手空空地來家裡做客但是走的時候卻大包小包裝了一摩托……

蘇鹽不喜歡聽語音條，特别是條條六十秒的那種。她将語音切換成文字，蔚藍天際下日光如洗，她慢吞吞地走在人來人往的他鄉街頭，看着屏幕上這些來自老家至親的唠叨，心裡湧起無限的牽挂和酸澀。

但奇怪的是，這些情緒像是沙灘上的筆觸，被潮水漫過，很快就消失了。

對話的最後，趙瓊對她寄予厚望，要她好好工作，努力結交朋友。她說她相信蘇鹽一定會出人頭地，因為蘇鹽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女兒。

-嗯。

蘇鹽詞窮，隻能用這個單音節字作為回複。

她收起手機，兩手揣進外套口袋裡，任由自己暫時沒有方向地往前走去。

和其他行業不同，越是臨近春節，美諾加盟門店的運營部越發閑散。因為蘇鹽他們管理的都是加盟店，每個店什麼時候開始放假、放到什麼時候都是店東自己說了算。

離除夕還有一周，蘇鹽區域的店已經關了一半，就是沒關的，店裡所剩無幾的員工們心思也早不在業務上了。

所以蘇鹽的工作内容大大減少，工作節奏也大幅度減緩了。

周二這天，蘇鹽在店裡待得昏昏欲睡，就穿了羽絨服出來，徒步走到附近的一家商場咖啡店。

她點了一杯美式，找了個靠窗能曬到陽光的位置。

剛坐下沒多久，手機就響了。

電話是一個歸屬地為蘇城的陌生号碼打來的。

蘇鹽一手托着腮，一手劃下接聽鍵然後将手機送到耳側，“喂，你好——”

“是蘇經理吧？哎，你有空沒有？上次去萬悅公館看的那套房子我後來琢磨了，不太行。我聽說琥珀灣新開了一個樓盤，叫叫、叫什麼來着？哎呀我給忘了……”

蘇鹽聽着聽筒裡的聲音，沒有在第一時間記起對方是誰。

但因為她提到了萬悅公館，蘇鹽很快反應過來，“請問是舒女士嗎？”

“啊對對，是我！”舒女士很高興蘇鹽還記得自己。

她還在糾結琥珀灣新開樓盤的名字，蘇鹽說：“琥珀灣這個月新開的樓盤桃源壹号，您說的是這個嗎？”

“是是是，就叫桃源壹号！”舒女士話鋒一轉，“你有空嗎？現在能帶我去看看嗎？”

蘇鹽有些詫異，但沒表現出來。她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去一趟就當是熟悉樓盤了。

同舒女士約好見面時間和地點之後，她一邊回店裡取包，一邊打給小許。

因為舒女士是小許的客戶，蘇鹽便将舒女士主動要求去樓盤看房的事告知給他。

“桃源壹号？！！這個盤賣得比萬悅公館還貴，她怎麼敢的！”小許始終不相信這個舒女士能真的和買豪宅這件事扯上關系，他主觀認為舒女士就是個有臆想症、到處找人配合自己演出的普通家庭婦女。

蘇鹽沒和他辯駁舒女士的身份問題，隻問：“你的客戶要去桃源壹号看房，你來嗎？”

小許說：“我想來，但是來不了啊。我昨天剛回老家，這會兒正在幫家裡熬皮凍呢！”

他還笑嘻嘻地問蘇鹽喜不喜歡吃皮凍，年後給她帶點過來。

蘇鹽扶額，“謝謝，不用了。你慢慢熬。”

小許提前回老家過節，可能連平時工作用聯系客戶的手機也關機了，難怪舒女士會把電話打到蘇鹽這裡。

蘇鹽取了包，打車去桃源壹号售樓處。

她到了之後，在會客區沙發上坐着等了一會兒，沒多久，接到舒女士的電話，趕緊起身去門口接人。

舒女士還是穿着新中式鵝絨襖子和寬松闊腿褲，左手臂上挽一個大号帆布袋和一個條紋購物袋，袋子裝得挺滿，兩根大蔥和一把芹菜從袋口冒出來。

老實說，這樣的裝扮的确在桃源壹号的售樓處顯得格格不入，周遭都是穿着考究、恨不得把奢牌logo貼滿全身的所謂有錢人，舒女士真就像來逛菜市場的。

蘇鹽找了個售樓員，讓她從沙盤開始做介紹。舒女士聽得很認真，還像上次一樣，從包裡掏出小本子，一邊聽一邊記。

看完樣闆間，幾人乘電梯回到售樓處。售樓員聽見耳麥裡有人在叫自己，本來就沒對眼前的舒女士抱希望，因此迫不及待想撇下她們。

哪知舒女士忽然說：“那就5号樓的702，今天能定嗎？”

售樓員起身的動作一頓，瞪大眼睛看向舒女士。

蘇鹽也很吃驚，她笑着回答：“今天可以定。”

頓了頓，她友好提醒道：“您可以讓售樓員先幫您算一下價格再決定。”

舒女士點頭，“那是要算的。不過差不多就在那個範圍，我想多也多不到哪兒去，少也少不了多少。你說是吧，蘇經理？”

售樓員趕緊取來一份客戶購房意向書，将單價、房屋面積、贈送面積、優惠金額、總購房金額等一項一項清晰羅列在紙上。

蘇鹽大學畢業第二年就進入了地産中介行業，花了四年時間從一名小經紀人做到運營經理，這期間她賣出過豪宅，也見過聽過各種獨棟别墅、度假山莊、空中花園公寓……

但就算早已見識過許多人花上好多個零隻為購下一處遮風擋雨的住所，蘇鹽看見售樓員最後寫下的那串數字時，還是被震撼了一把。

一方面是這串數字本身代表的财富，蘇鹽作為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工薪階層很難不受震動。

另一方面是這些财富和舒女士給人的印象，有很強的割裂感。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背帆布包和大蔥的中年女人，買房就像買菜一樣簡單，并且一出手就是很多很多個W。

驚喜來得太突然，售樓員指尖都在抖。她攤開購房意向書，将黑色簽字筆遞給舒女士，态度也早已從先前的敷衍變成無比的熱情。

舒女士接過筆，筆尖落在簽字處，複又提起來，她說：“不行，我打電話問下，别等我把定金付了，他又說這套不好。”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蘇鹽料想她應該是要和家裡人商量，便眼神示意售樓員，兩人先後推門出去，将會談室留給舒女士一個人。

一出來，售樓員就問蘇鹽：“蘇經理，不會有變吧？”

蘇鹽心裡也打鼓，但還是笑說靜觀其變。

售樓員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祈禱道：“千萬千萬别出岔子。六六大順，年前就指着這單換寶馬了！”

這話剛落地，會談室的門就被舒女士從裡面打開了，蘇鹽和售樓員齊齊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