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的酒櫃流理台,菱形玻璃杯翻倒滾至台面邊緣,桃紅色液體順着杯口在無法抵抗的重力作用下斷續流瀉,滴滴答答地掉在地闆上,濺灑在蘇鹽的腳踝上。
她身上的浴袍皺得不像話,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盡管有心遮蓋,還是掩不住。
“進屋睡會兒?”
聞迦汀單手支在身後,一隻大長腿屈起,坐在她身側。
他身上的白襯衫扣子完全解開,頸間幾枚淡淡的唇印,除此之外,衣褲上一個褶皺都沒有,好像剛才和蘇鹽在這個房間裡的人并不是他。
蘇鹽睜着一雙迷離而空茫的眼睛望着天花闆,過了好一會才有所反應。
她按着浴袍捂住胸口坐起身,“我不調鬧鐘,晚飯前叫醒我,可以嗎?”
“好。”
聞迦汀站起身要拉她,蘇鹽單手抓着他勁瘦而有力的小臂,第一下竟然沒起得來。
聞迦汀輕笑一下,另一手掌着她細腰往下的位置将她半拉半托起來。
他故意沒控制好力道,蘇鹽一下撞進他懷裡,兩手抵着他胸口的位置,撩眼看他。
聞迦汀就問:“看什麼?”
蘇鹽眼中還殘留着幾分媚态,微微張開嘴,說出來的話卻天真到極緻:“看你是不是唐僧轉世。”
聞迦汀幹脆兩手環住她腰身,修長指節在她皮膚上輕輕描畫着。
他被蘇鹽賭氣似的話逗笑,垂眼看她的眼神真就像看情人,他問:“怎麼這麼說?”
蘇鹽抿了下唇,不理會他這明知故問的一句。
兩手握成拳在他胸前一推,“不跟你說了。”
她自以為力道不小,實際上聊勝于無。
并且在聞迦汀看來,這一下更像是調|情。
“你說不說就不說?”
聞迦汀沒放人,圈着她,微微垂下頭來,剛剛降下溫度的雙唇無聲貼上來。
蘇鹽隻得上半身往後仰,下巴擦過他的唇,堪堪避過了。
她越是這樣,聞迦汀越是逗她。
兩人的影子擁摟在一起,像在跳拙劣的華爾茲。
某個瞬間,蘇鹽身上的浴袍掉落在地,沒了遮擋,她又羞又惱,兩手抓着他的襯衫衣角往自己身上擋。
聞迦汀瞧出她臉上的愠怒神情,立刻識趣地将襯衫脫下,甚至貼心至極地兩手并用幫她從胸口圍住,兩隻衣袖在腰上一系,下擺堪堪遮住腿根,做成一個襯衫裹胸裙。
做完之後,他還後退兩步,笑着稱贊道:“蘇總天生麗質,就算披塊抹布也美豔無雙。”
蘇鹽沒有什麼威懾力地睨他一眼,一手捂胸一手按住腿根上的衣擺,來不及去穿散落在地上的拖鞋,赤着腳快步回到卧室。
門闆一關,隔絕那人沒心沒肺的促狹笑聲。
蘇鹽再一次跨進浴缸,失手倒了半瓶多精油,仰躺着讓香到過分的熱水沒過下巴。
腦子很亂,氤氲的熱氣讓她的思考能力變得更加緩慢。
阖上眼皮幹脆睡過去。某個瞬間一下驚醒坐起身,茫然看了眼四周,趕緊拖着滿身水漬離開浴缸。
抹掉鏡子上的水霧,以視線審視鏡中人,……是美的吧?
蘇鹽想起下午在客廳酒櫃邊發生的場景,忽然不敢确定了。
她吹幹頭發,然後窩進綿軟的大床,卻如何都睡不着了。
将枕頭墊高靠在床頭,從包裡掏出從公寓帶來的書,翻到夾了磁吸書簽的那頁。
字都認識,就是進入腦海之後組不成句意,蘇鹽硬着頭皮翻了兩頁之後,挫敗地将書一合,放在床頭。
她擡手抓了抓頭發,心煩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打發時間。
或許是鬼使神差靈光一閃,或許是骨子裡不肯服輸的好勝心在作祟,她解鎖手機點開外賣APP。
明知這裡是離市區一百多公裡的郊區半山腰,還是懷着一種奇異的堅持輸入了那個隻在電影裡看過的物品名稱。
點擊搜索——“很抱歉,附近沒有您要的……”
蘇鹽以為會看到這行灰色小字,卻沒料到二十多公裡的山腳小鎮上有家成人店鋪不僅有售賣她要的東西,還提供外送服務,隻是配送費有些貴。
蘇鹽點進店鋪主頁,浏覽商品的同時,心裡也在進行天人交戰,買,還是不買?
有必要嗎?
他會怎麼想?
……
有些事情一旦花心思細究了,就會無限延伸出許多阻礙下決定的擔心。
蘇鹽甩甩腦袋,将這些擔心全都驅逐出去,指尖在屏幕上快速點擊幾下。
看見“下單成功”幾個字後,她将手機一放,拉過被子蒙住頭。
現在才延遲性地去思考剛才幹了一件如何“出格”的事。
但若說取消訂單,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蘇鹽将自己整個蜷縮在輕若雲質的恒溫被裡,心跳如擂地“反省”剛才做的壞事,又滿心期待地等着外賣送達。
快五點,鈴聲響,蘇鹽以為是外賣員,立即從被子裡伸出頭和手來找手機。
亮起的屏幕卻顯示來電人是……聞醫生?
蘇鹽頓了頓,點了接聽鍵。
“喂?”
一個單音節字能夠透露的情緒并不多,但聞迦汀還是從中聽出了一點故作平淡的嬌怨。
他沒忍住,笑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立即就收了聲。
而後也以平常語調問說:“醒了?”
蘇鹽輕飄“嗯”了一聲,其實更想回的是“不然呢?現在接你電話的人是誰?”
話在心頭盤桓一圈沒說出來——怎麼可能說出來!
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對着聽筒說:“要去吃飯了嗎?”
“還早。如果還不餓的話,帶你去棋牌室轉轉。”聞迦汀說。
蘇鹽另一手下意識用指尖捋着被單上邊沿上的短流蘇,她說:“我懶得動,再在屋子裡待會。”
聞迦汀沒異議,“好,過會兒聯系。”
挂了電話,蘇鹽靜坐在床上,凝神去聽外面的動靜。
先是輕而緩的腳步聲,然後是門鎖自動關合的“咔哒”聲。
聞迦汀出去了。
蘇鹽微一愣神,然後立即掀開被子從床上彈了起來。
剛把外出的衣服穿好,手機再度響起,這回是外賣員無疑。
做賊心虛害怕聞迦汀去而複返被撞個正着,蘇鹽沒讓外賣員把東西送到房間,在确認是保密包裝之後,讓他放在前台了。
蘇鹽将卧室門打開半掌,再一次确定聞迦汀不在之後,她才放心直奔出去。
有種地下接頭的驚險刺激,從卧室門到外面走廊這段路幾乎是墊着腳尖走的。
順着走廊去往前台,跟值守的服務員說要取東西,服務員盡心盡職地詢問過她的房間号和手機尾号之後,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個A4大小用膠帶封得嚴實的牛皮紙袋遞給蘇鹽。
蘇鹽拿在手裡,道過謝之後,轉過頭就想原路返回。
“咦,小姐姐,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啊?”
身後有道清亮女聲響起,蘇鹽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跟自己說話,直到那人貼着她身後忽然一拍掌,笑說:“想起來了!那天你來店裡看裙子,綠松石晚禮裙還記得嗎?在‘野·橋’。”
蘇鹽被那擊掌聲吓了一跳,又聽見“野·橋”兩個字,她不由得頓足轉身。
然後就和留着一頭超短發、穿水貂皮草大衣搭過膝長筒靴的顧琳正正打了個照面。
顧琳剛才還有疑心自己看錯,此刻放聲笑道:“真的是你!不得不說我們真的好有緣!”
她指着蘇鹽斜圍在肩上的抹茶羊絨圍巾,說:“你眼光很好,這條很襯你的膚色。相同款式的,年前就到了這一條。呀,當時我就在想,什麼氣質的人什麼長相的臉才能展現出它的魅力,Bingo!看見你我就知道了!”
顧琳自小在國外長大,自信外放,誇起人來也絲毫不含蓄,是典型的ABC。
蘇鹽笑着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我說的是實話啊。看在這麼有緣的份上,加個微信好了。回頭我跟店員都打聲招呼,你再去‘野·橋’給你打折,打骨折!”顧琳從手拿包裡拿出手機,一邊說一邊點開微信掃一掃。
“不好意思……”蘇鹽歉意一笑,她說,“我剛才出來得急,沒帶手機。”
顧琳笑着将手機丢回包裡,“沒事沒事。”
她沒問蘇鹽電話号碼多少,而是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蘇鹽,“搜上面的手機号就能加我微信。我沒惡意啊,就是喜歡多交朋友,特别是顔值高的漂亮小姐姐。”
蘇鹽笑笑,接過名片。
兩人一道穿過走廊往客房方向走去。
走到103房門前,蘇鹽頓住腳步,笑說:“我到了,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