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是最後一天春節假期，拖着行李箱出現在公寓裡的人明顯變多。

常老師和李叔也順道過來給李荷收拾房間，蘇鹽得到消息後，立刻把給他們準備的渝城特産送下去。

不同于給東區領導和同事準備的，因為經常和常老師交流做菜心得，所以蘇鹽對他們一家的口味更熟悉些，她也就投其所好特意搜刮了一些既有渝城特色又能精準俘獲他們味蕾的東西。

常老師笑着跟蘇鹽道謝，聊着聊着又提了一次幫新沂家換租的事。

蘇鹽順便就找常老師要了新沂的号碼，并說明天上班之後就聯系他。

初七一早，蘇鹽穿上提前熨燙好的西服工裝和羽絨服，趕早乘地鐵去美諾總部打卡開會。

是韓營組織的東區内部小會，剛上班第一天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吩咐，他不過是拿出幾張表格模版，讓各個經理統計所轄區域的開業門店數量以及到崗經紀人數量，後面又着重提了“上行下效”四個字，意思是讓各個經理現在就打起精神給底下人做好榜樣。

會議隻開了不到一小時就結束。

韓營趕着去樓上參加肖複遇組織的事業部總監會，他一走，剛才還表現得要為美諾鞠躬盡瘁的經理們瞬間蔫吧下來，老于癱靠在會議椅上第一個提議不如找個地方合計合計如何給底下人做榜樣。

熊沐佳就說：“我看行，年前去過的中山廣場的那家清吧就很合适，聽說過年期間打折力度很大，到初八就恢複原價了。”

剩餘人互相對視幾眼，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立刻加快速度收拾東西。

“你們去吧，我有點事要處理。”蘇鹽把包收好，站在會議桌邊盯着手機屏幕上新進來的一條微信消息說。

“什麼事兒啊？就你最忙！”老于哼哼唧唧。

熊沐佳笑說：“新年上班第一天，别說你又要簽單了。”

“差不多吧。”蘇鹽說。

不等其餘幾人對她發出連環拷問，她拎着包出了會議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打去電話。

那條微信是舒阿姨發來的，她遣詞用句很禮貌，問蘇鹽今天上班沒，如果不忙的話想咨詢她一些業務上的事。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傳來舒阿姨帶笑的問好聲，“新年好啊，蘇經理，不打擾你吧？”

“新年好，舒女士。您說笑了，怎麼會打擾。您說要咨詢業務，是哪方面的？”

“過段時間桃源壹号不是要接房了嗎，之前聽小許說過，你們公司也有裝修業務，所以我就想着問問你。”舒阿姨說。

蘇鹽心下了然，立即簡單地介紹了下美諾的裝修事業部以及業内有名的一些裝修案例。

舒阿姨聽得雲裡霧裡，很多專業名詞都沒怎麼懂，可她很快拍闆，“蘇經理，找個時間你領我去你們公司把裝修的定金合同簽了吧。”

蘇鹽詫異道：“我幫您聯系下裝修部的經理，您可以和他聊過之後再做決定。”

舒阿姨卻說：“聊不聊我都是要在你這裡簽合同的，我就信你。”

蘇鹽一頓，被客戶肯定她心裡當然喜悅，可說不上來，隐約又覺得哪裡不太對。

但既然舒阿姨堅持，蘇鹽沒有把客戶往外推的道理，兩人約了明天下午見面詳談，接着便挂了電話。

蘇鹽剛好人在公司總部，就直接去裝修部找了一個相熟的姓明的經理，簡單和她說了舒阿姨和桃源壹号那套房子的情況。

“桃源壹号？多大房子？”明燦腳尖一點，身體随着轉椅轉了半個圈，看向蘇鹽的目光明顯帶着幾分震驚。

蘇鹽說：“三百平左右。”

“！！”明燦挑眉，“就算按照美諾最低一平七千的報價來做，這單總标的也超兩百個W了。這還不算軟裝……早說上班第一天就有這麼大單，我今天趕早通勤時就不罵娘了。”

她朝蘇鹽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一定準備充分，争取明天一舉簽下這單。

她當蘇鹽是财神，主動起身把人送到了樓下，還請她喝了杯咖啡。

蘇鹽和明燦告别，往最近的地鐵站走去。

冷風陣陣，将旁邊樹上的積雪吹揚起來，蘇鹽兩手捧着滾燙的咖啡杯穿過空曠的CBD廣場，有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地鐵站裡人不多，去往馬欄廣場方向的五号線列車更是寬敞安靜。蘇鹽找位置坐下，在微微晃動的車廂中小口小口啜飲着咖啡。

視線從對面的車窗望出去，天色靛藍，雲團蓬松，高高低低的城市建築在陽光下勾勒出一條美妙的天際線。

蘇鹽看着看着，目光有些失神，列車急轉彎，她因着慣性上半身猛地一側傾倒，若不是反應快伸手抓住了旁邊的座椅欄杆，說不定就出醜了。

但另一手上的咖啡還是灑了一些出來。她從包裡抽了張面巾紙，拭掉杯子和手上的咖啡漬，頓了頓，等列車重新平穩行駛後，她從包裡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進被她置頂的和那人的對話框，單手在屏幕上打字。

遣詞酌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不過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話，她硬是來回修改了好幾分鐘。

最後她把心一橫，不管不顧地點了發送鍵。

蘇鹽：舒女士上午和我聯系了解了下美諾的裝修業務，我們約了明天下午見面詳談簽合同。

這條信息發過去之後，聞迦汀并沒有第一時間回複。

蘇鹽不免擔心聞迦汀事先對這件事并不知情，她貿貿然告知，不知是否會對舒女士造成不便。

但想起上次在桃源壹号簽買房合同時，舒女士雖然名義上隻是聞迦汀聘用的住家阿姨，實際上更像是沒有血緣關系的長輩。

想來，裝修這麼大的事，舒女士應該提前和聞迦汀商量過。

就算沒商量，依照聞迦汀的性子也不會對舒女士有異議吧。

可，那畢竟是好幾百萬……

蘇鹽胡思亂想，聽見到站廣播這才收攏了思緒，起身下車。

走出安全閘門，她将喝空了的咖啡杯扔進垃圾桶，靠牆站在過道邊點開手機地圖正在查找去馬欄廣場的路線，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通知，她看見“聞醫生”三個字，立即點了進去。

頁面切到微信聊天框——

聞醫生：那要麻煩蘇總多給點折扣，省下來的資金請蘇總喝下午茶。

蘇鹽甚至能想象這條文字信息如果轉換成語音，他帶笑的懶散腔調和調侃意味。

所以，舒女士找上門給蘇鹽送單子，聞迦汀事先是知情的……？

蘇鹽調出手機計算器，按照最保守的算法鍵入一串公式，看着最後得出的那個數字，她不禁下意識抿了下唇。

因為美諾的裝修部門成立時間不長，目前公司正在大力推廣，對外廣告和營銷鋪蓋該地，對内則是高提傭高獎勵。因此别看這單裝修的總費用比房價低了好幾倍，但分到員工手裡的傭金卻一點也不比賣一套豪宅少。

難怪剛才明燦一聽說是桃源壹号的單子，眼睛都亮了。

蘇鹽這個時候才對即将到手的許多個零有了一點驚喜的感覺。

但是這種驚喜并不令她踏實，很飄忽，像陡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誰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白掉的餡餅。

凡事都有代價。

聞迦汀作為背後的出資大佬，蘇鹽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隻有他說了算。

-聞醫生幾時有空，我請你。

蘇鹽回。

這次聞迦汀倒回得快，而且是語音條。

蘇鹽點擊播放，将手機貼到耳側，那人低磁朗潤的嗓音笑說：“這周日？帶你去排石海釣。”

蘇鹽回：好啊。

她收起手機，兩手揣進口袋裡，從旁邊的通道走出地鐵站。

明澄的陽光帶着冬日的寒氣從斜前方照來，并不刺眼，但她還是擡手在眼前擋了一下。

其實如果舒女士沒有主動聯系要把桃源壹号的裝修單簽給蘇鹽，她也會欣然答應聞迦汀的出遊邀請。

可是舒女士送大單在前，而且蘇鹽又主動告知了聞迦汀這件事，她就更沒有理由拒絕他了。

蘇鹽心想，聞迦汀原本不必要這樣的。可他就是這樣做了。

銀貨兩訖嗎……？

他這人可真是無可挑剔的紳士和薄情。

——“你不是說到了給我打電話嗎？”

旁邊忽然傳來一道不太友善的男聲，蘇鹽轉頭，年輕男孩穿着衣袖明顯短了一截的黑色漆皮羽絨服，兩手揣在口袋裡，露出來的骨感手腕被凍成了玫紅色，臉上看着也沒好到哪裡去，頭發也被風吹歪斜倒向一側。

“你怎麼在這兒？”蘇鹽有點驚訝，她來之前分明說好，讓他在馬欄廣場小區的南門找個避風的地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