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車隊駛進京城,引得百姓紛紛駐足。前面幾頭駱駝高大無比,車裡載着金帛、皮毛等物。後面是一乘寬廣的馬車,車身帶着圖騰,仔細看去,是象征野性與榮耀的狼紋。
突厥可汗步離延和公主阿依娜正同坐在這輛車上,小公主聽見車外熱鬧非凡,忍不住撩起簾子伸頭往外看去,街市上許多她沒見過的東西,她眨着眼睛東瞧瞧西望望,看得眼花缭亂,甩得頭飾叮咚做響。
步離延年逾四十,除兩個兒子以外就這一個小女兒,自然是寵愛有加。阿依娜見别人都朝她看,覺得是歡迎她喜歡她,便朝外面的人開心地揮着手。
後面跟着突厥使團,都是由各個部落的貴族組成的代表。車輪滾滾緩慢行駛至鴻胪寺暫歇。
翌日,太子于含元殿外宴請突厥可汗一幹人。李景恒高坐于殿前,右邊下垂手第一個是可汗步離延,挨着他坐了阿依娜公主,各個部落的貴族首領以次後坐。左手邊便是皇室及朝中大臣。
含元殿外開闊寬敞,賓座皆設在外頭,宴飲之中又能觀看騎射鬥武。
李景恒率先舉杯朗聲笑道:“父皇偶感風寒,由我代為主宴,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步離延灌了一口烈酒,大笑說:“太子何需自謙,如今殿下無天子之名,卻有天子之權,如今殿下行事如日月當空,這中原萬裡山河早晚都是殿下的。”
底下衆臣皆紛紛低頭,宴中氣氛凝滞。步離延不會不知道在中原皇家忌諱僭越之言,這話分明是在暗示太子過早把持朝政,給人聽着像他早早就有觊觎皇位之心。
謝昀坐在席末打量着這位突厥可汗,這人素來唯恐天下不亂,這次前來名為結交盟好,實是打探軍情,再順便攪和個雞犬不甯,才能遂了心願。
李景恒仍保持溫和笑意:“父皇常念及可汗部族善武,今日特命軍士演練一二,供可汗消遣。”說罷擡手示意兵士列陣殿前,士兵皆披甲胄手拿兵刃個個訓練有素,伴随金鼓之聲展示軍容之盛。
待到鼓聲暫歇,步離延歎了一聲:“中原地廣人稠啊,自然是不缺兵士,”目光如鷹隼一般掃過隊列說:“隻是養兵如養牛,需得有好牧人。真到了戰場之上,靠的還是将才啊。”
李景恒對他的話起了興趣,問道:“那依可汗所言,何為将才?”
步離延開懷笑起來:“我草原男兒,六歲便開始學拉弓射箭,連我的小女兒都對此癡迷不已。在我們那兒,隻有能拉開三石之弓的,才配稱‘将才’。今日何不趁此良機比試一番?”
一旁的阿依娜聽了十分贊同,重重地點了點頭。
口氣不小,謝昀抿了口酒笑了笑,他在想,步離延要是知道他們英勇草原男兒往後要被我朝将士打得屁滾尿流,該是一副什麼模樣。
李景恒道:“如你所願。”便着人臨時搭建了靶場,中原武将身披銀铠,突厥勇士着獸皮,兩隊人各拿角弓上前,一聲令下,衆人齊刷刷看去,兩隊人皆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上,兩側的人都為之歡呼不已。
阿依娜認真地看着,她性子本就張揚,備受寵愛而無所顧忌,也不在乎什麼場合,大聲直呼不過瘾。
“中規中矩,”步離延哈哈一笑,“站着射有什麼意思,真勇士當在馬上取敵首級!”他自诩他們突厥人都擅長馬上技藝,便說:“騎射雙絕才算得了将才。”
“父汗,”阿依娜轉轉大眼睛,略微思索說:“不如射柳,豈不痛快!”
步離延一聽忙說好,對李景恒說:“草原人有個玩法,将柳枝中段削白了作為靶子,以紅綢系之插在地上,射中且能接住斷柳者為勝。如此才能見真本事,不知道敢不敢比?”
李景恒便問衆臣,底下一片鴉雀無聲。這東西大多數中原人都沒聽說過,謝昀也是頭一回聽聞,誰也不想貿然出頭,别稍有不慎再給國家蒙了羞。
見無人應聲,突厥人中霎時泛起細碎私語,一窩蜂般嗡嗡作響,不用聽清就知道是在嘲諷。這些人越發得了意,不知誰高聲冒出一句突厥語來,謝昀大概明白,那話意思是“孬貨”。
步離延并不制止,卻笑問:“貴朝泱泱大國,竟無一人敢稱騎射雙絕嗎?”
李景恒聽不懂那句,但也知道絕不是好話,并未惱怒,反而隻是笑而不答。
步離延笑容從臉上漸漸消失,“殿下為何發笑,莫非是怕輸不敢相較?”
“并非不敢,我朝中文武雙全者比比皆是,方才不肯應答是因為中原人生性謙遜,不是大言不慚之人,也并非酷愛鬥狠之輩。”
“你……”步離延怒極反笑:“中原人莫非隻敢在口舌上争強嗎?”
李景恒道:“"可汗何須動怒?便叫個文官上場,也足可一試。”
阿依娜聽了,笑聲銀鈴般清脆,“父汗,中原人太能吹牛啦!”
謝昀一聽忙垂下頭,心道這小兔崽子現在也是真行,這麼吹牛扯謊還能臉不紅心不跳。文官也都大氣不敢喘,都生怕下一瞬從李景恒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來。
等了半天卻沒聽見他出聲,謝昀忍不住瞟了一眼座上的人,正遇上太子目光掃過來,在他身上頓住。謝昀握杯的手指驟然收緊。
沉穩的聲音響起:“謝卿。”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