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了沒有?”謝昀摸着脖子上的齒痕,“這讓我怎麼回去見人?”
“我未醉過。”裴昭說:“怕人看見就别回去。”
謝昀甩袖怒道:“不回去我上哪兒?在這月黑風高,四下無人的亭子裡過夜嗎?”
裴昭見他欲走,忽地将手抵在肋下,正是剛才謝昀踢到的位置,緊着眉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望着他。
謝昀瞥了他一眼,見他捂着衣襟,不覺駐足,仿佛被釘在原地,心想莫非真踢重了不成?下意識扶他一把,問道:“疼了?”
對方依舊緊皺着眉,固執地搖搖頭。
謝昀說:“你咬了我,我踹你一腳,這也算扯平了!”
裴昭淡淡道:“扯不平。”
“那你想怎麼樣啊?”
“我要回府,你送我。”
謝昀哈哈笑道:“你又不是找不着家,怎麼還要人送啊。”
“你不是喜歡送人回家嗎?”
謝昀笑容凝固,他這分明是在說白天送阿依娜的事,“那是人家小姑娘用得着我,裴大人這樣的用不着吧。”
“快點。”
“請吧請吧。”
謝昀知道這人的秉性,要多執拗有多執拗,他想做的事就沒人能拒絕得了。
夜已深,街上無人,冷冷清清的。
終于熬到府門前,守夜的小厮提着燈迎上來笑道:“有客啊,小的這就把東廂房收拾出來給謝大人住。”
“不必了,”裴昭像是早有預料一樣,未及擡眼便一伸手攔住他的去路,“他和我同寝。”
謝昀一把掙開,睜大眼說道:“不是,誰說留宿了,還跟你同寝?”
“你是想讓更多人看見你脖子上那道嗎?”
謝昀無語至極,但一想也有道理,誰問起來總不能說是狗咬的,在這對付一晚明日齒痕消了也好,便随他回了房。
裴昭脫了外袍,“今日疲乏,我去沐浴。”
“那我呢,我也要沐浴!”謝昀話剛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
“浴房就一間,要麼你略等一會兒,要麼和我一起,你自己選。”他沒什麼表情說道。
謝昀趕緊笑笑:“我等我等。”
裴昭一走,謝昀開始在房裡四處轉悠,打量起整個房間,右邊卧榻錦幔低垂,左邊書房臨窗而立,一扇屏風将房間隔成兩半,這格局他再熟悉不過。
轉悠兩圈有些乏了,終究沒碰床榻,而是繞到另一側歪在書房椅子裡。案頭堆滿公文字畫,看他桌上的東西卻不敢亂動。裴昭極擅丹青,經他手所畫的東西都極為傳神。
以前年少時,謝昀老是觍臉跟他後面求他給自己畫畫,有時給人惹煩了免不了被罵,讓他滾。偶爾心情好便問他畫什麼,謝昀就說畫我呀,還特地交代務必要畫出他風流倜傥、潇灑俊逸的神韻來,興許因為他太過自戀,裴昭最後還是一摔筆讓他滾了。
明明說略等一會,可是為什麼這麼久啊。謝昀歎口氣,想着想着困意上湧,拄着太陽穴阖上了眼,迷糊間好像碰到什麼,一樣東西忽地傾落,啪嗒一聲摔開在地,一看是個精緻的木匣,驚得他一下醒了,慌忙俯身去拾。
露出半截畫軸,原本應是卷好的,經剛才一摔已經散了。他忙撿起,好奇心驅使下展開一看不覺愣住,剛才的困意一掃而空。
畫中人唇角噙笑,眼尾微揚鋒芒未斂, 鐵甲銀槍正勒馬回望。
畫上的正是他自己。他這不是畫了嘛!
看着像是畫的抛玉那回。謝昀不要臉地笑道:“還真畫出我十之八九的風采!”不過把一個不在眼前的人能都畫這麼好,屬實很厲害了。
畫卷邊緣已有磨損痕迹,像是被人打開多次了。他目光掃至右下角不禁忽地嗤笑出聲,是個清隽的“裴”字。他拿指腹在這個字上輕蹭了幾遍,忽聽一聲門響,他慌忙收了畫放回匣子裡,那木匣像是還有什麼别的東西,慌亂之餘來不及看,便趕緊合上胡亂塞起來。
謝昀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嬉笑道:“這就是你說的略等一會嗎?裴大人洗得好認真啊。”
那人走進來,身上隻穿了件中衣,衣帶束得極松,斜敞着領口。長發濕嗒嗒的垂在一側,發梢的水珠順着衣襟淌進去了。“你去吧。”
謝昀忙挪開眼睛,起身欲出。
“等一下。”
謝昀心裡一驚,摸了摸下巴心想,剛才着急胡亂一塞,難道他看出來我動他的東西了?他剛想着解釋一下,對方到床側拿了件自己的幹淨中衣甩了過來。
謝昀這才想起他還沒什麼換的。“還是裴大人想得周到,多謝了。”他松了口氣,笑眯眯道了謝,便興沖沖去了。